一样还是先别看。
商请悬闻言一顿，将本来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懒懒地向后一靠，也许是因为在飞机上久未阖眼的缘故，上挑的眼尾有些微微发红。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兴味，仿佛真对这场拙劣的搭讪有了什么兴趣：“我说这位哥哥，都说了我是未成年，你怎么还追着我不放啊？”
“没有。”那人见商请悬终于回了他，双眼中隐隐闪动着些暗光，“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没有别的想法。”
“是吗？”
商请悬轻笑出声。
他向后伸展身体，看起来精瘦的腰身微微下塌，肌肉线条温顺地俯在其上，如连绵的山脉，让棕发青年不禁想起自己家那只阿比。
而后，“名贵品种”站起身来。
棕发青年有些恍惚，待意识过来时，扎着低马尾的人已经慢慢地踱了过来。
那有关某种柔顺生物的猜测乍然消散，取代那种印象的，是一米八几的高大身形，纵使清瘦，却也绝对和柔顺搭不上边。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衣领间隙传入鼻腔，心脏先一步停跳一拍，而后，不由自主地愈跳愈快，直到统治呼吸，打乱了原先规整的频率。
商请悬没有停下脚步，直到突破了安全距离，停在了棕发青年的身前。
二人一坐一立，悬殊的高度差让那绿眸之人被迫抬起头，仰视着商请悬。
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其一段白皙的下巴，呼吸的节奏越来越快，最后沉重起来，热度在两人间无声地蔓延。
绿眸青年的手下意识虚虚搭在商请悬后腰，而后者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对方的下巴。
“这位——先生，”他居高临下，左右打量着对方的容貌，“你好像还没自我介绍过。”
商请悬的目光中仿佛藏了条亲水游鱼，在眼眸之中灵活地跃动，那目光中充满了看不出深浅的玩味和探究，不似看人，更接近于分析和拆解一件商品是否配得上其价值。
棕发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而后开口：“……你可以叫我小明。”
……
“小明？？”
商请悬愣了一下，而后终于憋不住了：“我还是李华呢……哥们，好歹用心起个名字吧？”
“小明”对着他眨了眨眼：“我真的叫小明。”
商请悬并没有将这话当真，随口敷衍：“好好好，你是小明。”
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从下巴滑上脸颊，从内衬的缺口探了进去，剥出一段白净的下巴。
“长得这么漂亮，”商请悬眼角含笑，轻声诱哄，“怎么遮上了？”
他的拇指有一处皮肤比别处要更粗粝，那该是一枚茧，轻轻磨蹭着手下光滑的肌肤，直到自称小明的漂亮男人下巴都开始发红，商请悬才勾起唇角，膝盖屈在对方两腿之间的空隙，将唇凑了过去。
“但是可惜了……”
他俯在那人耳侧，一字一顿道：“我没兴趣。”
而后松开了手，先前伪装出来的那种温情已然消失，眉目中只剩下了一片漠然冷意：“滚吧。”
动作间，“小明”一言不发，任由对方摆弄，视线却紧紧粘在眼前人身上——对方的衣服似乎不太合身，领口空空荡荡，露出一片晃眼的胸膛。
直到自己被甩开，“小明”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勾勾地看着已经坐回原处的人。
商请悬揉了揉隐隐做痛的太阳穴。
手机嗡鸣一阵，他打开微信，只见沈清河的微信挂在最上方，已经有了三四条未读消息。
沈清河：不好意思啊请悬，老师这边临时遇到点问题，很快解决好。
沈清河：你先别太快过去啊！
沈清河：通话已取消。
商请悬看了眼表，时间还早。他发了条信息安抚老师，随后打了个哈欠，右手撑在桌面上，将脑袋埋了进去。
时差还没来得及倒。
他的双眼慢慢闭合，心中再次接续上之前在出租车上的倒数，接着向一慢慢数去。
这是老毛病了。
如果心中没有一个又一个粗体的白色数字，那么那场黑色的火焰便会将自己吞没。
说不清是幻觉还是旧时回忆，说到底，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商请悬已经尽数忘记了。八年真的太久，断得再惨烈的刀口，那些棱角也会被时间温吞的轮重新碾磨。
伏案间，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响动……来自自己的左手侧。
微微掀开眼帘，只见那人已经离开，绕了几个拐角，似乎是去了洗手间的方向。
商请悬重新闭上眼睛。
不过是一场见色起意导致的失败狩猎而已。
他心中习惯性用最消极的方式揣度，却总能发现自己的猜测甚至往往比真实事件还要高尚。
商请悬带讽地笑了一声，又闭目一阵，直到听见门外的响动，这才睁开双眼。
“不好意思啊请悬！”
那是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女子，个子看起来有一米七，斜挎着一只牛皮包，扎了个利落的马尾，将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
而额下是一双杏仁眼，正用惊喜的目光打量着商请悬。
“没事，老师，不急。”商请悬站起身来，给对面人拉开椅子，“您坐，老师想喝什么？”
沈清河坐了下去，将包放到一旁，摆了摆手：“我就不喝啦！刚刚喝完酒，唉，感觉这点就顶饱了。”
她甩了下马尾，兴致勃勃地开启了话题：“哎，请悬啊，你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怎么样?”
商请悬搅动着咖啡勺，笑答：“挺好的。”
“那就好，我听说M国那边的华人饮食还是不是很适合北方人的口味。”沈清河道，“听你妈妈说，你去了伯克利音乐学院，感觉那里怎么样？”
伯克利……？
商请悬的心冷了下来，无声地冷笑一声。
这恐怕是杨栖玉能百度出来最好的学校了吧？
这位女士年老力不衰，还是和年轻时候那样爱面子，可惜，商请悬并没有陪她一起过家家的打算。
“没有啊，老师。”商请悬愉悦地笑道，右手食中二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这几年我在精神病院。”
沈清河：“啊？你别和老师开玩笑。”
商请悬笑出声来：“我从来不和长辈开玩笑，老师，我真在精神病院，喏。”
他抬起那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您看，我在精神病院躺了八年，脑子已经不太好了，很多事都记不清楚。”
沈清河面露犹疑：“这……”
她看着面前笑得无害的青年，他满头柔顺白发被扎了起来，露出的每一寸面部轮廓都撑得上恰到好处，仿佛女娲或上帝笔下最得意的造物。
这样的外表，和他所说的话实在是不太相符合。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商请悬和其母亲的关系并不像后者所描述的那样。
见面前人情态，商请悬托腮：“总之呢，我知道老师找我干什么。”
“参加综艺，对吧。”他一语点明，“但如您所见，我并不适合。”
“您这些年一定也有不错的学生，综艺办好了，还会有更多的人投您门下。”
商请悬话锋一转：“可是我就算了。”
“这么些年，我早就忘记怎么唱歌了。”
那些话出口，商请悬却好像说得不是自己一般，心中不痛不痒，似是压了层沉重的灰石。他的唇舌已然从大脑中独立下来，自顾自地审判和定义着。
而二人间也陷入沉默。
随后，一声叹气打破了这场僵局。
“我原本没想让你来的。”沈清河直白承认，“你知道的，我们之前一直走的是华夏好声音的老路子，但无奈现在流量暴跌，为了增加些趣味性，所以又加入了它类综艺的一些元素。”
“初赛筛选已经截止，马上也要开拍了，但是临门一脚，我们尚未公布的几个参赛选手出了事，因涉d连夜塌房。”
商请悬微不可查地蹙眉：“那从之前淘汰的选手里找人补上？”
“没可能的。”沈清河摇头，“我们的竞品综艺提前听到风声，早就把能挖的人全都挖走了，就算是当没出场就淘汰的炮灰，也不会分给我们。”
“……”
商请悬向后一靠，叹气：“好吧，也是天不遂人愿——那可以再选素人啊。”
“来不及了。”
沈清河支起双手，撑住下巴，极其认真地看着商请悬：
“请悬，只剩下不到三天了。”
商请悬没有开口。
沈清河则撩了下头发，望进商请悬的目光中：“请悬，你知道的，这次和往常不一样，我们投入了大量时间和金钱，相当于背水一战了……尚未公布的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所以老师想请你帮帮忙，好吗？”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道，“你的能力毫无疑问是天花板，这么多年来，老师一直记得你。”
看着面前恳切的沈清河，商请悬心中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什么被老师能记那么久的学生，不过是因为他是寥寥几个没在公众视野里露过面、能力又还看得过去的唯一人选罢了。
商请悬开口：“您找我也是白找，我现在的创作水平可能还不如初中生，唱歌更是白瞎，唯一也只有脸能看的过去。”
他本意是劝退，但没想到沈清河确实以为自己有意，双眼一亮：“要的就是你这张脸！”
商请悬：……
“事到如今，我就和你说了吧，我们的三位未公布嘉宾本来是三个素人选手，都是很有潜力的种子选手。塌了两个之后，我们临时把其中一个位置加入导师席，这样就还差一位选手。”
“导师？”商请悬重复，“那为什么不能把另一位也设置成导师呢？”
沈清河：“这样的话，导师就有点太多了，哦，说起来，那个导师以前也是我的学生，叫明敬虚，不知道你认不认得。”
明敬虚？
商请悬皱眉：“没印象。”
沈清河摆手：“正常，这位是这几年在内陆新火起来的歌手，你在……”
想起商请悬刚刚的说辞，沈清河及时收住话，然后道：“你如果不想唱，也不用担心，我们后台不排你就是了，你只要上场就行。”
“既然如此，”商请悬淡淡地说，“那随便找个工作人员也可以撑场了。”
“这……”
沈清河坦荡地一笑：“你看，之前塌的那位是个小有热度的流量，所以——”
“所以，你们需要我这张脸。”商请悬下了结论，“来炒热度。”
沈清河没有再回复了，但她的表情却说明这句话是真的。
商请悬摇摇头，心中好笑，他也到了要用这张皮相来谋生的地步了吗？
正要礼貌拒绝，沈清河却先一步开了口：“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老师也不强求。”
她面带惋惜：“可惜，这档综艺还和之前的经典音乐比赛有合作……不知道那还记不记得，那款综艺是华夏好声音。”
商请悬的动作顿住了。
……什么？
那五个字如同带有魔力，将他的情绪一下打成真空，身体的自然保护机制开启，将他周身的血液尽数抽干。
沈清河看了眼时间，面露愁色地皱着眉：“我们的决赛现场就是通过那个比赛，这次的主要拍摄环节重心还是再综艺上。整体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渠道……唉，如果你实在没有意愿的话，老师就再想想办法吧。请悬，你……请悬？”
她用手在对面人的眼前挥了挥，那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神的青年这才回过神来。
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老师，您刚刚是说……华夏好声音？”
“是啊，”沈清河颔首，“你应该知道这个，这综艺很久了，十年前就存在了吧。”
她观察了一下商请悬，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但她给自己预留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情急之间，心中一动，当机立断，从包中拿出一沓宣传手册放到桌面上：
“这是音综的简要介绍，请悬啊，你可以看看再说，万一你感兴趣呢？”
商请悬抿唇：“我……”
“你先看着啊，请悬。”沈清河按住从刚才开始就震动个不停的手机，“老师还得继续安排事宜，如果你中途有意，或者还有什么疑问，欢迎随时联系我！”
说着，她三两下便收拾好了仪表，站起身来，潇洒地挥了挥手：“记得联系我啊！”
商请悬：“……好。”
临行前，沈清河随口说道：“对了，刚刚说的我的另一个学生和我说，他半个钟头前还在这里待过，说不准你们还见过面呢!”
哪有那么巧？
商请悬正要起身送老师，脑中却忽然闪过之前那卷毛棕发男子。
对方好像自称“小明”来着。
商请悬微微一怔，没有这么巧吧?
出门后，商请悬就后悔接过宣传手册了，他感到自己应该思考点什么，却始终没法将自己扯出那团乱泥。索性一路沉默，向音悬的方向漫步走着。
身后仿佛总有种炽烈的热度，他没管——那神奇的五个字对他的触动过于大，光是听到名字，就有种喉头哽塞的滋味。可商请悬清清楚楚地知道，那种冲动来自于八年前的自己的遗留，并不来自现在这样灰败的躯壳。
八年前，自己参加的就是“华夏好声音”。
可惜在比赛前夕，他就永远地告别了那片堆满乐谱与梦的地方。
胸膛中关押的心脏仿佛在跳舞，神经尽数麻痹，又突兀地启动，他感到一阵说不清的茫然，好像又回到了一个礼拜前做颈颅磁的时候，电流劈进大脑，酥麻着记忆与感官。
傍晚的风如同最尖锐的刀片，将夏天最后的尾巴斩断，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商请悬闭上眼睛，心中忽然有一种就保持着黑暗视角冲过马路的冲动。
但他抑制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艘没了帆的船。
自嘲地笑了一声，商请悬还是插着兜，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去了音悬酒吧。
视野被黑色的巨兽吞噬，而后又铺盖上一层绚烂的灯光，音乐愈加深沉，直到将自然光线彻底淹没。
“请问您有预订吗？”前台微笑。
“没有。”商请悬抬了抬手指，“莫吉托。”
“好的。”
他随引路人的脚步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瘫在椅背上，不一会，酒就来了。
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商请悬将自己的目光放在那杯澄明的液体上，轻声道：“出来吧，别躲了。”
一片阴影瞬间将自己笼罩。
不对。
商请悬皱了皱眉，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面容陌生的西装男，手中端了只酒杯，站在他面前，笑道：“一个人吗？”
他长得还算英俊，举止也彬彬有礼，按常理，商请悬不会反感与其交谈一番。但现如今……
商请悬没做理会，又喝了点酒，淡淡道：“我有约了。”
“别这么冷淡。”那男人挑眉，“也许我们只是差一杯酒就能认识彼此。”
他近了一步，试图扶住商请悬的手臂：“这只不过是……”
商请悬用余光瞥了眼那只手，心中是止不住的烦躁……越是乱，不长眼的货色就越是蟑螂一样层出不进。
他正思索着怎么给这人长个记性，就听到面前人的话音突然变了调。
“啊！你……你干什么！？”
嗯？
商请悬抬起头，而后微微滞在原处。
是之前那个“小明”。
他生得高大健壮，站在搭讪的西装男面前，比的对方像是三天没吃饭的猴子。小明的脸依旧杯内衬遮了一半，将对方的手臂扭到其身后，眼睛亮的惊人。
“他说他有约了，你他妈听不懂吗？”
先别看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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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8 永恒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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