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屋外风声响起，虽然关上了窗户，但仍有尖利的风声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满川阳抬起眼来，看着站在窗前的顾安阳。
她的声音逐渐在风声中消散，但是话语中未尽的意思，他确实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看着满川阳，看着他眼睛里蕴藏着的那沉甸甸的感情，也感受到了他那义无反顾的勇气。
面对这个样子的他。
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阻止他呢？
所以，那种求而不得的心境，自己还要经历一次吗？
这种眼神，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的自己站在病房的一角，看着母亲站在父亲病床旁。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昏黄夕阳下一缕未尽的残红，朦胧的，将屋子里的一切映照出了一个轮廓。
父亲的病是一种罕见病，没有办法治愈。
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有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又仿佛被人突然提紧，就在这时她看见母亲低下头在父亲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再抬眼的时候，母亲那同样饱含着深情，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而变得冰冷的眼神，直直的与顾安阳的目光相交。
“跟你的父亲道个别，”母亲语调平淡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没有父亲了……”
回忆到此就戛然而止了。
……
顾安阳神情疲惫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这样做，后果想清楚了吗？”
“不是我在恐吓你，”她放下了手，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这次你受伤的事情虽然在当地还有些人知道，但是同样的，网络上是一点也查不出来的，抹除这一切的人，同样的，也许还是那一批人。”
“他们能将贺德叔叔从港城逼走，而不留下一丝半点的证据，那么，想要杀死一个小小的满川阳，自然也是不困难的。”
“我是想要阻拦你，但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的话，你只要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就好。”
“嗯——”满川阳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说道，“我很清楚现在的我，到底是在做什么。”
“比起我之前荒废的十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说到这里，满川阳看着顾安阳，说道，“就当是我的叛逆期比别人更长吧，爸妈那边，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顾安阳说道，“我会尽量拖住他们，让他们先不管你这一边的事情。”
“谢谢，”满川阳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现在，我要去找她了。”
“帮我和她说声抱歉，”在她身后，顾安阳说道，“下次有机会，我再当面向她致歉。”
听到这句，满川阳也并没有多问。
他“嗯”了一声，随后长腿微迈，拿起沙发上搭着的外套，打开了大门。
……
呼啸的海风从他身侧吹过。
树影斑驳，明明暗暗地快速落在摩托车后方。
满川阳骑着摩托，从小道上拐出，顺着沿海公路向着神之眼驶去。
在他的衣兜里，手机的微信中，还有他刚刚联系汀雪，发出的那条消息。
你阳哥：我们见一面吧，汀雪。
你阳哥：有些话，还是当面才能说清楚。
你阳哥：我会在神之眼等你，一直，一直……
夜晚的星空十分璀璨，他将摩托停在一旁的高地上，翻身跃过护栏，从礁石群中穿过，向着那片神秘的海域，奔跑而去。
耳边是呼啸而来的海风，翻涌的潮水不断撞击着礁石，发出阵阵轰鸣。
他眯起眼睛，从神之眼那一道铁门上翻了进去。
“港城是一个岛城，一个以少数民族为主要人口的城市，”在他腾空跃起道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少女曾经说过的话语，“这里还有一个传说。”
“传说中，这里本来是没有港城的，被官府逼迫、无处可去的渔民向着大海祈祷，希望有一个地方可以收留他们，使他们免受官府的压迫。”
“他们虔诚的祈愿感动了海神，海神命令鲸鱼托起海底厚厚的泥沙，浮上水面……”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星月之间的光亮，遥遥的撒向地面。
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愣神。
信号灯的光亮隐隐地从海湾处一扫而过。
他向前一步，看着眼前足有四五米高的人像石。
人像石有将近一半的身子被埋入砂石之中，漏出来的部分身体显得古朴庄重，像是多少年前就被用做祭祀崇拜的神像，至今仍然屹立在这海域之中。
并且，这里远不止这一座石像。
单单只是他看到的，就不止十座，那深埋在海水之下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里并没有汀雪的身影。
月光盈盈洒落，落在一片墨色的海水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朦胧的景象之中，他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轻盈的脚步声。
板鞋踩在沙粒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这些原本细小的声音却在他的耳中不断放大，逐渐变得清晰，有人正逐渐靠近。
他回过了头，看见了眼前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没有说话，左手握住右边的胳膊，眸光复杂地向着满川阳看来。
夜晚的风吹起了她的衣裙和发丝。
在这静谧的夜晚，她就像一个不染尘世的仙人，突然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来。
他以为，自己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会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她。
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下定的决心也就这样慢慢沉入心底，现在他要做的已经不再是少年人的意气行事，而是真正变成了他的一种责任。
于是，他抬起了眼，看着眼前的少女，说道：“想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汀雪，虽然你现在就站在这里，可我却感觉像是在透过一层厚厚的迷雾在看你，总是看不清楚你的模样。”
“你的经历，你的性格，你的一切，我全部都不知晓。”
“我们之间的距离到底还有多远，多久后我才能够真正了解你，这一切我始终都不清楚。”
“可我却从来没有后悔……”
浪潮声起起伏伏，像是绕梁的弦外之音，久久没有消散。
汀雪的目光始终低垂着，看着脚下细小的沙粒，抿着嘴，没有给予他任何回答。
“抱歉，汀雪，”在她的身前，满川阳认真道，“在我对这里一无了解的时候，为你带去了不少的麻烦。”
“现在我想明白了，”他说道，“我想要的，并不是叛逆，也并不是因为要脱离父亲的掌控，才躲在这个小城。”
“我想要的，只是陪在你的身边，不用你为我做任何事情，只是单单地看着你，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保护着你。”
“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梦想，”他说道，“但是，汀雪，我是认真的，我想要留在这里，陪着你。”
听到这里，汀雪手指微微一颤，但她却也只是握紧了拳头，同时声音很轻地问道：“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为什么你不离开这里？为什么，你明明差点死掉，却依旧要留在这里？”
“你不怕死吗？”她说道，“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吧，不要再出现在这里，好吗？”
话音随着夜睌海鸟的鸣叫而逐渐消散。
满川阳没有接着回答，他仰起了头，看着头顶上方的那一片星空，轻声说道：“曾经的我，每一天都活在浑浑噩噩之中。”
“曾经疼爱我的母亲突然因为意外去世，父亲，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在母亲去世的第三个月，再次结婚。”
“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那么爱我和我的母亲的人，会那么容易地放下？”
“所以，以前我的每一天，都是在逃避这一件事。”
“渐渐的，父亲和我的关系越来越差，甚至于，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和他好好地，说上一次话，是在什么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他呼出一口气，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少女的眼眸上。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他说道，“你说过，你信的不是神，而是这里人们的信仰，你是想要守护他们，而不是单单只是侍奉那一个神明。”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生活除了自己，除了家人，也可以活得如此精彩，所以，我想，是你告诉了我这一切，也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喜欢你，汀雪，作为朋友的喜欢，作为家人的喜欢，不管你怎么看我，在我的心里，你都已经成为我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请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吗？”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又坚定得让人无法忽视。
汀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少年，说道：“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怎么延长，最终，都不会相交。”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满川阳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道：“我们就是那两条平行的轨道，所以，我们也永远不可能相交。”
“所以，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这里并不适合你这种大少爷，只有回到属于你的天空，你才能自由翱翔。”
“离开这里吧，满川阳，港城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里的事情错综复杂，你在这里，我保护不了你。”
“那你就不要保护了，”满川阳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么是生是死也由我自己负责。”
“与其在荒芜中虚度光阴，不如在这里放手一博，”说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最起码，还有你在我的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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