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檀药香之中,女子宛若月下睡莲,久久未有苏醒迹象,已是灌了两月有余的药了,李弗暗叹一声,又看向这位天下闻名的女神医苏漓婠,再次催问她病情。
苏漓婠常年蒙着面纱,虽不见其貌,但露出的一双翦水秋瞳及窈窕身姿,依旧得以窥见美人之貌。此刻,她目中流露出一丝哀叹,“她实在伤的太重,生机渺茫。”
“若能醒来,也极有可能痴傻了。”
说完,她替榻上之人掖了一下被褥一角,当见之她月腕上的那只手镯眸色停留一瞬,随及立即转眸,吩咐侍童收好银针,正转出内室,只见那修长体态的男人又追了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全力救治 ! 你有无听见 !”
苏漓婠轻轻颔首,随后向他行礼,与之告别。正走到竹林中,她只闻及一阵水露击水之声,随后穆炘竟就此从翩然林间走出,折了枚竹叶轻轻吹响,转眸过来,“漓婠,你还记得总角之时,你就是如此吹着叶子哄我入眠的吗?”
苏漓婠有一幕愣怔。
那年他初初入京,她作为侍女陪同,与之度过了一段艰难与共的时日。后来他无意之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决意图谋大业,于是与韩王交好,渐渐变得刚愎自用,麻木不仁。就在她亲眼目睹他玩弄权术,杀死一个无辜良臣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与之断义,独自走上医道之途。
再次相见,约是在半年之前,他已改头换面,作为鲜卑国主亲自召唤她,命她医治一位名为李善淳的男人。那时,李善淳已命悬一线,伤中了肺腑,徐娘子与他鹣鲽情深,日日过来探望。
在徐小姐口中,李善淳家徒四壁,却是才高八斗,只可惜她之父母毫不待见,还要她与旁的男人相看。是以,她只能与他仿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之故,私奔出京,但路上遭遇山匪,李善淳为护她便受此重伤,为穆炘侍从所救。
可穆炘并非纯良之人。她心生疑窦,却是不敢多言。
而未有多久,徐小姐过来告诉她,她要为穆炘驱使去做一件大事。
苏漓婠这才隐隐明白过来,却也愈发疑惑,可何能有人令他费这么多心思 ? 她实在不解。
后来,李善淳伤势大好,被徐小姐接了回去。从她口中,苏漓婠大约知道她这件大事大约是失败了,李善淳伤还未好得透彻,就被穆炘连夜赶了回去。
不过此事既了,她也便继续云游四海。但没多久,穆炘竟再次找上了她,要她为一个女子医治。
他竟似昏头目眩,连话也是断断续续,黑瞳染上了血色,似要杀人了一般。她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实在骇人至极,而就在她亲眼见了那昏睡了的女子之后,她顷刻之间便明白了。
她纯美地如一只琉璃雪盏,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了。也是难怪他如此在意,竟还那只藏镯放在了她那里。那是他故去的亲母留给他的唯一旧物。连与他最亲密的那几年,他也是未让她沾过半分,只是远远瞧上几眼罢了。
思及此,苏漓婠心中传来淡淡痛意,随及垂下羽睫,“主上何事?不妨直言。”
耳边林间飞禽之声渐渐入耳,扰乱思绪,穆炘凝眸,出声怀有一丝不可抑制的哀殇。
“她到底如何了?你有几成把握 ?”
苏漓婠眸光泠然,可心中却似有剜心之痛,她直视他之双眸,却是忍下痛意,语气刻意平静,“主上想做什么 ?容我提醒你,她身份绝不简单。李弗是何人,主上不知 ?”
“大魏与鲜卑素来不和,主上还敢要她 ? 我不妨告知主上 ! 一月之前,皇太子李祯甚至是那位圣主万岁亦是亲自过来见过她 ! 后来,李弗避人之时便唤她阿姐 ! 话到这里,主上还不明白吗 !”
“她是公主 !”
这些,穆炘自然已是派人刺探过,其中震惊自是不必多言。但这些都丝毫不能令他减去一丝丝为她的担忧,若她能醒来,他愿做任意之事。这一次,他要护下她 !
“事在人为,我何不敢 ? ”他道。
听完,苏漓婠勾唇扬起一抹讪笑,随及轻轻颔首低眉,向他拜别,再无停留。
他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
春去秋来,于第三年的梨花盛放之时,苏漓婠刚从院内进屋便听见侍女的茶盏落到了地上,清脆瓷碎之声之后,竟传来了那女子的轻轻呼唤之声。
“这是何处 ?”
苏漓婠立即屏退了周遭的侍女,过去为她把脉,她脉象极是平稳,已无性命之忧,她隐隐猜测她将要苏醒,不曾想竟就在今日。苏漓婠含笑地将她月腕放进被褥之中,看向她清亮乌瞳,“殿下终于醒了。”
万幸,她未有痴傻,但却是得了失忆之症。
“殿下 ?”
苏漓婠耳边传来她极是震惊的声音,只见她善睐明眸之中盛满了讶意。
如今天下之人皆是知嘉宁公主当年并未病丧,只因命格凶恶,一直避世在山间养身,待双十之后方能破了命格,凤凰还巢。
苏漓婠含笑着替她拢了下乌鬓边垂下来的一缕秀发,别到耳后,只见她朱唇榴齿,秀眉连娟,半点脂粉未涂也是颜如渥丹,美不胜收。
“公主本就是公主啊。”
苏漓婠如此笑道。
她有些羞涩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一堆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便就是李弗,一动不动地凝眸望向她。
“阿姐你醒了 !”
她艰难地转过面,看向苏漓婠,似乎很是为难。苏漓婠朝她轻轻颔首,朝李弗道:“殿下随我过来。”
李弗随她出去,立刻发问:“我阿姐究竟是怎么了?”
苏漓婠将失忆之症道出,“她忘却了所有的旧人,如若重生。殿下,这已是她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她贴身照顾之时,自然识得公主已是出嫁之身,还有过孩子。若那人真的在意她,怎会现下还一丝动静也无 ?
既不是真心郎君,不要也罢。
听闻阿姐患上了失忆之症,李弗微红了眼眶,就在他转面之时,竟见阿姐披了件外衫便跑了过来,神色空洞。
李弗立即过去,将她外衫拢好,轻声道:“无事的,阿姐。你有我,还有父兄。我们都是你的至亲骨肉。”
只见她琉璃般空彻的乌瞳转了过来,含着一汪秋水,将要落下泪时又被她仰面憋了回去。许久后,她再次朝李弗看了过来,含有戒备。
“告诉我,我之名讳。”
“你说我是公主,可有佐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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