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风回头,一个少年站在他面前,这是个身板瘦弱的男孩,身上裹着一条麻袋似的破布衣衫,肩上披着一条擦汗的毛巾,因长年累月的清洗变得灰暗,这样的人,卑微而低贱,是燕城内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之中的最底层。
只是少年生得一张不错的面容,不过,对于下层人民来说,有时候长得过分出色,并不是一种福气。
比如现在秦绝风看到他,心里就涌起一股火气。
他心想,无非是什么勾栏女人的儿子,冷笑道:“你是谁,也配教育我?”
谢六平静道:“我是猫的主人,你把猫还给我。”
秦绝风哈哈大笑:“你是什么人,也配跟我说话。”说罢,他袖中长风一甩,凌厉的风化为剑朝少年的腰间扫去,若是个普通人,此刻已经被拦腰斩断,他这举动又快又狠,就是打算杀了直接杀了这人,但没想到少年行动更快,却见他斜跨几步,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风剑。
秦绝风的眼神从不屑变得凌厉,虽然他这招使得并不认真,但这可是青阳门的看家本领风青剑,就这么被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避开了。
他叱道:“你是谁,竟能避过我的剑?”
谢六并不答话,秦绝风的剑铺天盖地般袭来,但少年的身形鬼魅,轻飘飘地左闪右避,他的步法古怪,竟然将风青剑一一避开。
谢六道:“你这么好的武功,欺负一只猫,浪费了,你还给我吧。”
秦绝风怒道:“轮不到你这种无名小喽啰说了算。”
风青剑在空中快速旋转,眨眼间变作一个以剑铸成的大圆,直扑向少年,少年向后退一步,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眨眼间,他竟到了秦绝风身后,一掌就要拍向秦绝风后背,但秦绝风也不是吃素的,他一个转身,扭住了少年的肩膀。
谢六正欲反掌,目光侧后一看,竟看见两个人影出现在拐角,一红一白,谢六心念电转,想起了老头说的话。
事在人为。
他的掌并未伸出,而秦绝风抓住了他的手臂。
秦绝风邪笑道:“臭小子,我抓住你了。”
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惯常忍得了疼的谢六也顶不住了,闷哼一声,脸色发白,秦绝风一脚踹向他膝盖,将他踢得跪倒在地,他喘着气,疼得浑身发抖,闻到了自己嘴巴里的血腥味,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竟然被秦绝风生生拧折了。
“打断他的腿,”秦绝风冷冷道,“什么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秦少明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应声道:“是。”
他拿起旁边的一根粗壮的树棍,抬手就往谢六身上打,谢六闭上眼,他的手摸上了那块诸事皆灵牌。
老天,谢六心想,保佑我,诸事皆灵。
致命的疼痛并没有发生,秦少明正要打时,一根红绫缠住了木棍,“哪来的小子,有欺负人了?”
秦少明认得这根红绫,在这个以释、术、剑、刀为主流的世界里,用软物作为武器的绝对是另类。
这人是晏扶桑,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晓她的鼎鼎大名,天楚阁榜上的武林第一美女,但与她的美貌同样著称的是她的凶悍泼辣的个性,有人道,这么美、这么凶、武功又这么花架子的女人,江湖上不可能出现第二个。
晏扶桑出现在燕城,就意味着另一个人一定在这里。
秦少明一想到这个,几乎腿都软了。
秦绝风顺着红绫看向来人,他看见了晏扶桑,眼睛却被她身边的人所吸引,他浑身一震,这座城里,他最想碰见、又最不想碰见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晏玉舟。”他呢喃道。
尽管他从未见过晏玉舟,但他知道这就是他。很少有人会有这种眼神:冷漠的、冰凉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他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兴奋、恐惧地让他胆颤。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的眼神。
秦少明等人忙不迭地全都站起来,害怕地往后退,躲在秦绝风后面,恨不得会遁地术,立刻消失不见。
谢六闭眼:幸好,灵了。他身子一倒,直接昏死过去。
晏扶桑惊叫道:“你们把那小孩弄死啦。”
她走过去,将昏迷的谢六的脸扒拉过来,惊呼道,“哎呀,怎么又是这倒霉小子。”
秦少明低声对秦绝风说:“少爷,晏少主品性高洁端方,最看不惯仗势欺人、胡作非之行,事不迟疑,我们赶紧走。”
秦绝风喝道:“走什么走!我可是青阳门未来的少门主!”
可你现在不是啊,秦少明心道,他意识到,秦绝风回青阳门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只知道晏少主是天楚阁标榜的天下第一剑客,但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究竟有多恐怖。
秦少明闭着眼,心里祈祷他这傻缺又上头的少爷不要想着跟晏少主打一架,面子不重要但生命真的很重要啊!
秦绝风举着剑,冲着晏玉舟:“原来你就是昆仑少主,和我打一场。”
晏扶桑嗤笑道:“哪来的毛头小子,轮得到你跟我哥打?你配吗?”
你配吗?
你配当青阳门门主吗?
你配是秦吾乡的儿子吗?
你修炼了“旁门歪道”的术宗,现在还配拿剑吗?
秦绝风最恨的就是这三个字,他提起剑,直冲晏玉舟而去。
晏玉舟身形未动,但他的剑却不能前进分毫,仿佛面前有一幢无形的墙。
“啊——”他听见后面的人发出来一声尖叫,他猛地回头,看见所有人都痛苦地捂着脸,他们脸上都被划了三道杠,血水汩汩流出。
一阵麻痹的痛楚从脸颊处传来,他伸手一摸,手上满是血。
秦绝风:“你!”他的声音里有三分愤怒,七分恐惧。
晏玉舟还在原地,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晏玉舟并没有看他们,他向晏扶桑走去。
晏扶桑对那群嚎啕大叫的人见怪不怪,并不在意:“哥,又是昨天那倒霉小子,他被这几个人折断了胳膊,现在昏过去了,也不知道死了没。”
她说话没心没肺的,晏玉舟摸向他的脉搏:“还活着。”
“他的胳膊得好好治,不然估计好不了。”晏扶桑道。
晏扶桑本意是想为这小孩找个郎中来看,但没想到,晏玉舟一手揽住谢六的脖子,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将他的胳膊垂下,避开了他的伤处。
晏扶桑目瞪口呆:“哥,你的洁癖呢?”
要知道,晏玉舟一向喜洁,但此时他怀中的少年满身是泥尘和汗水,他竟然也没嫌弃。
这是我哥吗,晏扶桑竟然恍惚了。
见两人要走,秦绝风慌忙地喊了声:“喂!晏玉舟!”
秦少明瞪圆了眼,完全不知道少爷这一声喊的是什么意思?这阎王都要走了,被他划三刀就划三刀吧,疼一疼十天就好了,他可不想死啊!
晏少主并未回头,晏扶桑倒是驻足,看了他们一眼:“怎么,没把人杀死,不甘心是吗?还是说不甘心输给我哥?安啦安啦,世界上输给我哥的人数不胜数,你不是头一个啊。”
秦绝风也不知道他喊他们留下来是什么意思,他迟疑片刻,晏扶桑眼中满是不耐烦:“我哥没把你们打死已经算你们命好,下次再敢做这样的烂事,就不止这三道刀疤的事了。”
秦绝风喊道:“以后我一定会打败你!”
晏扶桑挖了挖耳朵,大声道:“这句话到底有多少人说过,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晏玉舟道:“扶桑,走了。”
秦绝风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秦少明有点不可思议,这少爷向来是个自大狂,今天被晏少主这么一弄,怎么感觉像受虐狂。
不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哭诉道:“少主,这伤痕会留疤的,好难看的。”
秦绝风不耐烦道:“留什么疤,一个月就好了。”
秦少明绝望道:“少爷,这是好不了的啊。”
秦绝风皱眉道:“这是为何?”
秦少明哭道:“霜寒剑号称‘削铁如泥,雁过留痕’,意思就是,他的剑锋利到什么都能削开,而且,不管是什么金银铁铜,只要他的剑刮过,留下的痕迹就永远不会消失。”
晏家兄妹将谢灵戈带回他们的住所,两人出行不爱带侍从,但毕竟是昆仑晏氏,出手阔绰,两人住在燕城最好的酒楼里。
晏扶桑喊了店内的管家过来帮忙去医馆抓药,晏玉舟则是闭目为躺在床上的少年输送灵力疗伤。
晏扶桑在一旁看着:“哥,你跟药王谷的许仙人来往多了,医术也高明不少,现在连接骨疗伤都会了,以前你可是什么都不会。”
等了一会儿,晏玉舟睁开眼,眼神却变得凝重。
“他伤的很重吗?”见他面色凝重,晏扶桑有些紧张。
晏玉舟摇摇头:“他除了手折了,身上还有些皮肉伤,我为他接了骨,静养一月便可好,只是,”
“只是什么?”晏扶桑问道
“他的丹田有些异常。”
“什么?”
晏玉舟道:“世间之人,莫不过修行者与非修行者。修行者积蓄内力,藏于体内,谓之‘气’,非修行者则没有这股气,一片苍茫,什么也没有。但方才我以内力探他丹田,本意是想平复他的心肺,但没想到,我的内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眉间有一丝不解。
“什么地方?”晏扶桑有些不解,“修道者丹田之处除了有灵核和灵力,还有什么?”
晏玉舟道:“我触碰到了……一片海。”
晏扶桑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晏玉舟道:“修道者的体内有一团气,而非修道者体内则空空如也。可是他,非气也非空,而是,像是一片海。”
晏扶桑挠头:“他年纪这么小,我们碰到他两次,都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通天本事啊。”
晏玉舟没有说话。
少年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很轻很浅地呼吸着。
第二天,谢六醒来,他一骨碌爬起来,连蹦带跳几下,被胳膊疼得嗷嗷直叫,他从手腕到肩膀都捆满了包扎用的帛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丝滑的布料,覆在伤口上,亦没有什么异物感。
一名女子闻声推门而入:“小公子,你醒了,少主交代你不要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修养。”
谢六见有人在,立刻不惨叫了:“姐姐,谢谢你照顾我。”
女子笑道:“我没出什么力,主要是晏少主为你疗的伤,只是为你熬了一些药汤,现下受了少主委托,过来照顾你。”
谢六忙问:“那他们呢?”
女子道:“晏少主和晏小姐都去参加英雄宴了。”
谢六忙问:“今天英雄宴进行到第几天了?”
女子笑道:“你睡了两天两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谢六一拍脑袋,穿起衣服就要冲出门,女子忙唤他:“你不饿吗?”
话音刚落,他肚子就发出一声咕噜声。
女子道:“你果然饿了。少主临行前让附近的餐馆送了一些肉菜来给你补补身体,你要去干什么的话,先吃了再去吧。”
虽然他很着急,但确实是饿了。
“谢谢姐姐。”
“不用那么客气,我姓王,叫我王姑娘便好,”女子拍手,门被打开,数十个小厮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盆色泽鲜亮的佳肴,还冒着烟,喷香扑鼻。
“这么多,都是给我吃的?”谢六瞪大了眼。
王姑娘笑道:“这是当然,除了你,这里还有谁正饿肚子呢?”
谢六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美味,肚子叫得更响了,王姑娘让人布好菜,道:“你尽管吃,有事儿吩咐我。”
谢六叫住她:“姐姐。”他想说什么,却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说,“王姐姐,这一桌,多少钱?”
王姑娘笑道:“你安心吃吧,这一桌虽贵,但比不上晏少主为你买药的零头呢。”
谢六天塌了。
“小公子,别紧张,”王姑娘朝他调皮地眨眨眼,“晏少主有钱,天下闻名,不花白不花。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等等,王姑娘,”谢六唤住她,“可否借我纸笔。”
他先行离开,但未同晏氏兄妹道谢,此举他觉得不甚礼貌,所以决定写一张纸条给他们,若他未能准时回来,也能准时传达他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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