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老夫人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夫人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但顿了半晌脸色又坚定起来,她面上含着歉意道:“那会儿年轻,只瞧着旁人家说什么娃娃亲觉着稀罕,都是不懂事的作为。这一晃简妹妹过世许多年了,我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你家大娘子了,虽说此时贸然上门退亲不好,可也怕此事耽搁下去影响大娘子婚配。”
这话她说的直白,但闻老夫人和曾氏脸色都沉了沉。
尤其是曾氏,心愿落空,她怎么也想不到顾夫人竟然不认这门亲事了。要说退亲怎么就能这样理直气壮呢?
越想越觉得不忿,曾氏瞥了眼闻老夫人见她脸色也不好,遂开口道:“我家大娘子与贵府郎君的亲事打小就定下了,眼瞧着大娘子就要及笄了,这些年为着这门娃娃亲,我们也不曾相看过人家。若是此时说要退亲,那大娘子……”
顾夫人似是早预料到这番说辞了,她昔年与简氏的确感情深厚,还义结金兰。
可那时候顾家门第不算拔尖,她自可以做主孩子的亲事,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反倒是如今的昭信侯府在走下坡路,旁人不知道,可满京兆圈子里谁人不知道?侯府没有掌家主母,这嫡庶颠倒明面上不好戳破,可私底下谁人不知道。
放任一个妾室去管家,别瞧过了这么多年,但柳氏的出身只要有心人去查一查便知道了。这也就是昭信侯如今在官场上没有对家,若是有人存在拉他下马,只这一桩便尽够了。
眼瞧着顾夫人这副模样,闻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可她也是要脸的人。
虽然心底巴不得这门亲事能成,可是要让她软声软语去求人,那也是不能够的。
她自恃世家出身,端着架子一辈子了,这时候在一个小辈跟前放下身段,实在是难为情的一件事。
曾氏却不同,顾家如今滔天权势,圣眷正浓。她早先打过自家三娘的心思,可柳氏变着方儿撺掇家主,她的心思只能作罢。
不能让柳氏得意,就千方百计将大娘子接回来,大娘子成功与顾家结亲,她的三娘也能沾福气,将来不愁没有好人家来提亲。
可如今鸡飞蛋打了,她心里怎能不气,忍了再忍终是难以忍住,遂面上含了几分怨意,“从前听人说那些一朝鸡犬升天的门户都会背弃承诺,我还不信。如今是真真见识到了,这样的哑巴亏也不得不咱们咽下,谁教咱们没有个能干的娘娘在宫里处处打点呢?”
这话便是在暗讽前朝中的流言蜚语了,要说顾家的确好运道。
数十年前太子大婚,顾家女入东宫为良娣,良娣虽然是仅次于正妃的位份,但始终是妾。
数十年过去,太子妃沈氏病逝,太子遂将子女双全的顾良娣扶正了。顾家从此就开始好运连连,太子作为储君自然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可巧顾家家主本就是个了不得的人,四分才干,六分钻营的本事。
他惟太子马首是瞻,为着这样的忠心,太子自然尽心扶持,这不,如今就位极人臣了。
顾家水涨船高,以前的娃娃亲便不算一回事了,到底如今容家有爵位可没实权。爵位再好,可顾家都看不上眼了,自然想着为自家大郎寻更好的亲事,这名门联姻都是为了巩固势力。
顾夫人未曾料到曾氏说这番话,这明摆着是在打她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勾了勾嘴角,讥道:“我听着二夫人这话倒像是责怪我们家背信弃义。我原也是好心好意来说说和,就算亲事没了,也不要伤了情义。可二夫人这话实在难听,太子妃娘娘身份尊贵,岂是什么人都可以放在嘴上消遣的?昭信侯府高门显贵,二夫人虽然不是侯爵夫人,可也修修口德的话。”
曾氏闻言脸色涨了涨,这下可好,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她气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当即就不管不顾想要撒气,哪晓得闻老夫人脸色阴沉的可怕,她冷声道:“够了。”
曾氏向来敬着这位婆母,见闻老夫人发话不高兴了,她也不敢造次,但心里还是觉着委屈。
闻老夫人冷冷一笑,调子慢悠悠道:“顾夫人说的这样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侯府做了什么不当的事儿。也罢,顾夫人想要退亲,我们若是挽留也是自讨没趣,没的还以为我们昭信侯府如今没落的眼巴巴求着人家结亲了。”
“这退亲自然由我们侯府来提,如此也不算辱没了我孙女的名声。到时候要让满京兆都知道,到底是谁忘恩负义才是。”
闻老夫人终究是长辈,顾夫人不想计较,但闻老夫人不依不饶,她面上也带了几分不耐,“这事儿我顾家的确有错,可说亲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步退亲的大有人家在。何况,这门亲事不过我昔年与简家妹妹说的玩笑话,如今她人都不在了,何苦昭告京兆?对不住大娘子的,我们顾家也会尽力补偿,到时候大娘子出阁,我自然会给她添妆,她毕竟唤我一声姨母……”
闻老夫人冷笑一声,她摆了摆手道:“好了,今儿招待不周,顾夫人请回吧。”
顾夫人憋了满肚子气,待出了院子,身边妈妈也道:“这容家也忒摆架子了些,照着咱们家的权势,谁敢这样对咱们?他们这样对夫人,到时候回去告诉家主,让她们追悔莫及。”
顾夫人摇了摇头,走了一会子气儿早也就消了许多,她淡淡道:“罢了罢了,往后也不会多来往。这事儿多想想也是自家不地道,你道我不觉得为难?可是能怎么办呢,官人都放话了,这是宫里太子妃娘娘的意思,容家横竖帮衬不上顾家许多,大郎的亲事都是太子妃娘娘和官人可以利用的地方,必要是对小殿下有帮衬的。”
她这位小姑子虽是续弦太子妃,可前头沈妃留下了一位皇太孙,很得陛下的疼爱,早几年便封了太孙。
要知道,这太孙可也是储君的名号,将来陛下传位太子,这皇太孙就是未来名正言顺的太子,身份尊贵。
可她小姑子胃口大,绝对不满足自己的儿子只是个闲散宗室,如今见天儿给皇太孙找麻烦,都是暗地里的。
顾妃也在拼命巩固自己这边的势力,自然巴不得娘家能跟那些高门显贵都走近些,将来都是自家儿子的助力。
顾夫人想起这些便觉得疲惫,再往前走走着,忽然见着一位端庄温婉的小娘子候在不远处,她生得秀美可人,这副模样一见就让人忘不了,更难得的是这通身气派,更是比得了宫里的公主郡主。
顾夫人微微一怔,很快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容濯瑜嘴角微微一笑,她欠了欠身道:“顾夫人。”
顾夫人愣了愣,赧然道:“你是瑜儿吧?我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你了,看来还真是青州风水养人,你出落的这样好了。若是你阿娘还在不知该有多欢喜了。”
容濯瑜只是客气地笑了笑,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可惜阿娘已经不在了。我已经让人将玉佩取来了,还请夫人收好。”
她话音才落,一边雪乌怀揣着一个锦盒,当即就上前两步将东西交到顾夫人身边的妈妈手上。
顾夫人的来意自然想要回这一枚玉佩,将来也不至于留下什么话柄。
可在闻老夫人和曾氏那里碰了壁,她也不作他想了,没想到容濯瑜候在这里,特意将东西交给她。
她心底终究有些亏欠,当年她是真心与简氏交好,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容濯瑜。
可世事变化就在须臾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顾夫人微微垂眸,柔声道:“瑜儿,我知此事是姨母不好。可姨母也有为难的地方,若是可以我也想要不愧对你阿娘,可眼下着实没法子了,姨母希望你能多多体谅,不要有怪罪的意思。但是你放心,将来你的亲事,有姨母可以帮衬上的地方尽管说。”
容濯瑜没有立时吭声,她垂眸瞥了眼绣鞋,而后才抬眸望向顾夫人,不卑不亢道:“顾夫人与我阿娘是姐妹,您待我阿娘的好是真切的。可我阿娘已经不在了,我自然有爹娘家人替我操心做主,有劳顾夫人费心。结亲向来结的是秦晋之好,若是两方都愿意,自然是好事儿。若是不愿,强扭的瓜也不甜。个中道理我都明白。”
顾夫人怔了怔,她一口一个顾夫人,显然是想要划清界限了。
是了,什么姨母呢?她口口声声说与简氏是姐妹,一样疼爱容濯瑜,可当年简氏过世,容濯瑜那般小,她不曾上门慰问过,而后容濯瑜远走青州她也没有记挂过。
回来这样久,为的第一件事是退亲,她的确没什么资格说是姨母。
容濯瑜见顾夫人有些黯然神伤的模样,她敛了嘴角笑意,淡了声气道:“您本就没有义务要对我好,要退亲也没什么不该。我祖母和叔母都是较真的人,今日唯恐得罪了顾夫人,还请顾夫人大人大量。往后,濯瑜也愿顾夫人身体安康,长乐无极。”
话音落下,她欠了欠身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那一刻竟然想起了简氏,她心底空落落的,愧疚交织,可最后想起自家,不得不硬起心肠来。
这世间之事,终究先顾着自己,顾着自家最好。
容濯瑜才回了竹藿阁,这一坐下就听见常妈妈问起事情办的怎么样,容濯瑜笑了笑道:“说清楚了便好。原就是阿娘与她之间的情谊,与我毫不相干。人家帮我是情分,不帮衬我原也没有什么不对。”
“将玉佩还回去我这颗心才算是真正放下了。这样也好,事情都解决了。”
她笑的轻松自在,是真的觉得了却了一桩烦心事。她不喜欢顾家郎君,顾家郎君也不喜欢她,本来也谈不上什么留恋,如今解除婚约更好,都没什么损失。
常妈妈叹了叹,惆怅道:“也终究是人走茶凉了。当初跟夫人千好万好的,如今这说退亲也就退亲了。”
雪乌听了这话,忙就宽慰道:“不过也无妨,咱们娘子这般品貌,难道还找不到好亲事?又不是非要求着顾家。奴婢听说过几日就是京兆的春日宴了,这下可好,多少高门显贵家的夫人齐聚一堂,相看儿女婚事的时候也就到了。到时候自可以多说和说和。”
常妈妈却知道没有这么容易,如今夫人不在,能有资格赴宴的只有闻老夫人和曾氏。这几年春日宴也常有,可多是些耽搁了亲事的郎君,甚者还有年轻的鳏夫。
那些抢手的好亲事哪里在春日宴能寻到,多是早早就被定下了。
容濯瑜却十分开朗,她丝毫不担忧的,反而语调豁达道:“其实想想,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相夫教子呢?活法那么多,我从前在青州就见识过自梳头做营生的娘子,那营生做的还不赖呢,一连在青州开了好几家成衣铺。其实这样也好,不需要依靠旁人,只要自己上进就是,日子一样可以过好。”
虽然这样说,可是身份终究不一样。常妈妈不想泼冷水,可容濯瑜身份摆在这里,就是她想,可家主和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她是家里长女,长幼有序,只有将她打发出去了,底下的妹妹们才能有好归宿,一个一个觅得如意郎君,这就是开个好头的重要性。
竹藿阁中正在谈论关于女子嫁人的琐事,兰芝阁中的动静可就不小了。
这厢五娘子才被柳小娘身边的仆从接回去,她跪了好几日祠堂,终于今日得到首肯被放出来。
去接她的是周妈妈,对这位小祖宗,周妈妈自然无有不应,将人接回去后,就见容乐玫满脸恨意眼泪汪汪道:“我真是恨死容濯瑜,都怪她。自打她回来,我总在受训受罚,凭什么啊?阿娘,你千万不要放过她,一定要让她重重跌了跟头,吃了大教训才好。”
容云瑰坐在一边给她膝盖上药,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便重了些,疼的容乐玫龇牙咧嘴,连声叫唤道:“阿姐可轻些,我跪的这会儿膝盖还犯紫,真是疼死人了。那祖母和二叔母也是大坏人,一心偏向容宛瑶便是要故意磋磨我的。这几日膳食,连狗都不吃也敢端给我,我瞧着厨房里的人可都得打上几板子长长教训才是……”
容云瑰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她面上浮现出讥讽来,将药膏放在一边,蹙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如今在管家,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你瞧瞧你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气派在?那容濯瑜本来就机灵,心思活泛,就你这样的愣头青不入她的圈套谁入?”
若是平时,容乐玫心里再有气也会忍着,乖乖被容云瑰说教。
可她这几日受了这么大的苦,作为同胞阿姐却这般刻薄,只知道来数落她的不是,她心里委屈,说出来的话自然更不过脑子。
“阿姐这样会说还不是被她欺负,连住了十几年的屋子都拱手让人了。那日陈嬷嬷课上也是,陈嬷嬷平日都很少夸你做的好,可夸她一句接着一句,这……”
容乐玫话没说完,就见容云瑰眼神中透着几分阴翳,她忽然将小几上的东西掀翻在地,发出一阵声响来吓了容乐玫一跳。
容乐玫一愣,忙就扑到柳氏怀里去,柳氏心疼容乐玫,可也晓得她触及到了容云瑰的逆鳞。
别看容云瑰素日温温柔柔,一副体贴懂事模样,可她聪慧也自负,柳氏素日说话都要紧着来,也就容乐玫这样没脑子,直接捅容云瑰心窝子。
“玫儿,不许这样与你阿姐说话。”
容乐玫缩了缩脖子,眼神中都是恐惧,她小声嘟囔道:“我……”
容云瑰横了她一眼,语气阴冷道:“我瞧那老太婆这回让你跪祠堂还没跪够,就该让你饿的只剩半条命才是,还有脸在这里哀嚎。你也不想想,这全家姐妹,就你跪祠堂别说丢了自己的脸,连我都觉得面上无光。将来再不好好收敛脾性,就别怪我动手了。”
柳小娘也被女儿吓一跳,她顿了顿才沉吟道:“玫儿也是年纪小,这才着了她们的套。大娘子小小年纪也的确很有手段,不知道是谁教的心机深厚,与我想的远不一样。往后当然不能放松警惕,再不能让她拿捏住短处了。”
容云瑰不置可否,她淡声道:“她一个人也没有作威作福的本事,都是老婆子她们帮衬着她来作贱我们。阿娘在这家里都做主这么多年了,凭什么被她压下去?照我说,此刻不给她一个下马威,将来更是难被压制的。”
柳小娘心里微微一动,她问道:“你的意思是?”
“阿娘,你若是对人温温柔柔的,只怕人家觉得咱们忍让好欺负。可若是使出一些手段来能让她吃了哑巴亏,她也会学乖一些的。”容云瑰抿嘴笑了笑,那笑容无端透着几分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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