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嫁弟,贵门娶妻,十里红妆过长亭,似是要燃尽所有的财富,以金银的光芒掩盖这桩以嫁娶为名的交易——平阳王赵野明手握重兵,为求居安于京中,愿做皇家婿,以求帝心宽待。
宴席之上,平阳王高举酒杯,揽着军中弟兄,喝得满脸通红、酩酊大醉,膝盖处却浸透着昨夜祠堂里的凉意。
“你看着赵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看着你父亲……你告诉祖母,你要娶那叛国罪人之子做妻?”赵野明的祖母,中年丧夫,老年失子,膝下无儿孙绕膝,唯一活下来的孙辈便只有赵野明一人。她盼着赵野明功成名就,又生怕他像他父辈那样,战死疆场。老祖母在家里担惊受怕,熬坏了心神,终于等到赵野明归来,可一同归家的还有一纸婚约。“你娶谁都可,你二婶家的妹子一直将养在府里,样貌品行样样出挑。你若不喜,京里还有无数适龄的女孩。哪怕你要娶农家女,只要身世清白,祖母绝无二话。可是昭宁殿下绝对不能进我赵家家门。”
赵野明跪在祠堂之中,抬头看着层叠的赵氏先祖牌位,微微眯眼,半晌不语。
老祖母只当他答应,不住点头:“祖母知道是陛下钦赐婚约,可我赵氏门楣不可辱。我就是豁上这条命,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不可。”赵野明立刻否决。
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睛陡然瞪得滚圆:“你可是要逼你祖母去死!”
赵野明拧头看向老祖母,祠堂里光线昏暗,间或一两缕光透着缝隙打了进来,浮尘飘舞,虽是盛夏却冷气逼人:“敢问祖母,圣上虽以婚约困我,但一能保北大营数万将士性命,二能保我赵家数百人平安,三能保我赵野明活路。祖母以命相抵,最终不过是让孙儿做一个难忠、难孝的死人,孰轻孰重,祖母心里可有计量?”
“可祖母实在不想……”
赵野明夺过话头:“在这桩婚姻里,昭宁殿下也属无辜。”
“可他是个男子!身上还流着北夷的血!你可算过赵家有多少人是被北夷人杀死的!甚至昭宁的母亲里通外国!生生、生生将你父亲害死在砂城啊!”赵氏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你的二叔、你的兄长、你的父亲,还有那么多赵氏的儿郎都死在了战场上。唯一活下的你却还要去娶那样一个人!祖母不甘!祖母心有不甘啊!”
“北夷杀我家人,我屠北夷百城。”赵野明微微昂起头,他直直注视着父亲的牌位,目光晦暗不明。他再次强调,“昭宁从未参与战事,他今为筹码、却也无辜。”
“祖母老了,祖母管不动你了。”赵氏拄着拐杖缓悠悠站了起来,“祖母一愿你平安,二愿赵家顺遂。你也大了,皇上虽赐婚你娶一男子,可等久了,皇上没那么忌惮赵家时,若你有喜欢的女子……”
“此事不要再议。兵权一日在我手,皇上便要我赵家一日绝后。可若轻易交出权柄,野明同样是死。”赵野明道,“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祖母不会不懂。”
赵氏恍然,却见赵野明重新跪好,她看着青年孤倔的背影,再劝不出一个字来。
“祖母快去歇息吧,婚宴就在明日,还得劳烦祖母和婶婶准备酒礼。”赵野明微微一笑,“今夜我在此处,再陪陪父亲。”
与放浪豪饮的平阳王不同,洞房里紧张的昭宁殿下十分紧张。他自昨夜起便半点水米未进,只匀过一口茶润唇,此刻穿着大红色的婚袍坐在床侧,掩面的扇子放在腿上,他垂头看着扇面上鸾凤和鸣的绣纹,一双小腿不安地绞缠在一处。
“殿下别紧张,吃口果子吧。”自小服侍的丫鬟阿茶递了吃食过来,跪坐在地上,轻轻捶摁着靳平音的腿,出言宽慰道,“殿下忘了么,昨日嬷嬷来说的,王爷是个很好的人呢,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扑哧。”靳平音想起了什么,下意识举起扇子挡住半张脸,笑得双眼眯起,“是呢,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平阳王有个十分风趣的字呢。”
醉醺醺的赵野明拎着酒壶,一脚踹开洞房门,入目便是红衣美人笑若醉春身如柳,扇后面颊生粉、宛如桃花,想是说到开心处,连持扇的小指都微微翘起,指尖坠着星点冷冷月色,晃出一扇扇的弧度。
灵动含笑的眼一见门口之人,瞬间掩去生气,乌墨似的肃,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我的字是我父亲取的,讨一个晓事明理的意。”赵野明大步走进来,似笑非笑,带着酒气的语调又硬又冲,“你有异议?”
“平音不敢。只是觉得至简即雅,便忍不住和丫鬟闲聊几句。”靳平音连忙站起,欠身行礼,半点不敢拿捏皇族的架子。
许是喝多了酒,眼里倒映着靳平音的笑靥,直撩得赵野明心口火烧似得灼痛。他垂头盯着靳平音的脸,眼和脸都让酒气熏得通红:“准你私下里叫我的字。你可有字?”
平音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忍不住溢出些开心的笑。他想了想,摇头道:“无字。只有名平音。宫里的亲眷多称我昭宁。”
赵野明把酒壶丢给一旁的阿茶,示意众人退下,大咧咧往喜床上仰面一躺,话里肆意:“想来他们待你并不亲厚。”
靳平音是个情绪内敛且胆小的人。
只是眼前之人,他心里钦慕多年。成婚虽是一桩权力更迭的交易,可他内心里总是期待,哪怕做不成恩爱夫妻,能做交心友人也是好的。等皇帝放心了赵家,赵野明也有了心爱之人,他愿意自请下堂,还赵野明自由身。
“无妨,如今王爷愿意待我好,便好。”靳平音小声说。
却哪知无人回答,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原是已成醉猫的新郎官沾床便睡。靳平音蹲在床边,托着腮忍不住笑盈盈地看着睡着的赵野明。
他的记忆里全是赵野明挥手为母亲扬起披风遮盖身体的模样,那扬起的一圈红影,带着经久不消的热度,像一团黏糊的蜜积堆在靳平音心口多年。
他少时与母亲归乡,亲人冷脸、下人苛责,更是受尽了民间数不尽风言风语的攻讦。
唯有素未谋面的赵野明是愿意给予他与母亲尊重。靳平音对北夷的记忆少之又少,从他记事时便自认为南诏人,却不明白他的故国为何如此待他。
“我知道的,你是个好人。”靳平音含羞带怯地伸出,轻轻握住睡梦中赵野明的微微曲起的小指。
他念着他的好,暗自喜欢他很多年,谁都不知。
“如今皇兄疑你,委屈你同我做这假面夫妻,等有一日皇兄不再疑你,你便自由了。”靳平音想到此,心下酸涩,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他抬眸见赵野明睡熟了,胆子忍不住大了几分,他轻轻起身,把一侧脸颊贴近赵野明的手心里,“左不过只有这几年光景,我假装不喜欢你,也求求你不要讨厌我。”
爱情使人生长出血肉,可爱情同样使人卑微。
靳平音看不到自己如今生动的表情,他的生命如此鲜活。夜色见证他的祈求,一遍又一遍,对着沉睡的人也说不出喜欢,能说出口的只有恳求。
我的晓明呀,求你别讨厌我,求你看看我,求你也试着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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