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湖大捷后,敌国自边线后退五百余里。主帅赵野明战功赫赫,赵家一时风头无量。
此前数十年的战争使将门赵氏死伤惨重,近乎灭族。约是老天怜惜这一家忠君报国之心,赵老将军的幼子赵野明天纵奇才,以弱冠之年立下了封狼居胥的不世之功。
沐血肃杀的军队秩序井然地迈进皇城,鲜衣怒马的小将军昂首,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他的披风在马背上漫开一片血红色,像一面铺就开的军功书卷,引得围观民众欢呼不断,甚至有大胆的姑娘家抛出娇艳的花苞。
——正正砸中赵野明的胸膛。
“噗嗤。”副将成鹏憋不住笑。
赵野明嘴角抽动,面上不显,甚至稳重地抬手冲路边的人群挥了挥。待人群的声量稍低些后,他微微侧头,小声威胁道:“你再笑一声,小心等回营地,老子撂你个腰折筋断。”
撂跤零败绩的赵小将军言出法随。
成鹏硬憋,连忙摆手:“不成不成,这次回来,我可要好好陪婆娘。”
未通人事的赵小将军眉头一皱,不满道:“啧,见色忘友的狗东西!”
“那是你寡,不懂女人的好!”
“呵,女人罢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骑在马上的赵野明上身一晃一晃,脸上满是故作姿态的不屑。
成鹏笑哼一声,他知晓赵野明心性单纯,话荤些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
赵野明出生时,赵母难产而亡,他自小在兵营过活,比剑高后便跟着行军打仗,没见过几个女的,除了伙房里腰粗赛树的厨娘。可即便如此,那几位老姨依旧给了赵野明无私的、纯粹的、来自女性的温暖。
在兵痞子握着赵野明的脚踝,咔咔往水桶里洗涮他的脑袋,一边听他哇哇大哭一边大笑时;只有厨娘大姨愿意一手抱着赵野明,一手颠勺。
“你这次回来说不定皇上就赏你个老婆咯。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芙蓉帐暖度**,啧啧……”成鹏开玩笑道。
成鹏话落,与赵野明对视一眼,其眼里蕴含的实质力量,让成鹏瞬间凝了笑意。武将立功之后,总是要面对来自君王那无尽的猜疑和打压。即便圣上赐婚,想必对赵野明来说也实在不会是个良人。
“滚吧你。”回过心神,赵野明为缓和气氛,丝毫不当回事地笑骂回去。
士兵在宫城门前列队,如黑云压城般威势逼人。几位将领随在赵野明身后,齐齐卸去武器盔甲大步走进皇城内。
城内宫道漫长且不闻人声,甚至盛夏的天却刮起丝丝冷风,大约便是天威难测。
终于进了殿,赵野明踩着青砖跪地叩首,远处高位上的皇帝先是不咸不淡地夸赞几句,继而挥手让内监宣旨。
听到“……晋王位,封号平阳……”时,赵野明心头一跳,直到最后“……赐娶昭宁殿下,成天作之合……”时,赵野明连装都装不住了,径直抬起头,虽是跪,却目光炯炯直视皇帝。
伴随着老内监拖长音的一声“钦此”后,皇帝单手托腮,不无恶意地问道:“赵卿……是有何不满吗?”
赵野明不语。
就算他真有不满,此刻若表现出半分,领功受赏就成了逼宫夺位,城外的数十万有功将士登时就会被定性为叛军,即刻便会被屠戮殆尽。
一时间殿内静悄悄的,老内侍俯身在边侧,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低落,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从宫门外涌进的是流水的赏赐还是持刀的禁军。
“臣,”赵野明再如何不懂政治,此刻却也眨眼间做下抉择,他俯身叩首道,“谢主隆恩。”
等出了宫,众人前往北大营归队时,成鹏一脸难以形容地表情:“兄弟你……”
“兄弟我怎么了,这不也要有老婆了么。”赵野明扬了扬手里的明黄圣旨,百无聊赖道。
“什么老婆啊,那昭宁殿下可是个男人啊!”成鹏一脸“天要亡我”地凄惨表情。
赵野明哽了一下,好半晌回过神来,惊愕道:“什么玩意儿?”
“狗屎皇帝老儿封我个恶心人的王爷名号,欲夺我兵权,现在还要我老赵家断子绝孙?”赵野明在心里骂道,面上却只能错愕:“啊?啊?啊!——”
“而且昭宁……可是那位的孩子啊……”成鹏不便说出口,在赵野明手心迅速写了个“壹”字。
赵野明皱着眉,凝视着手心,嘟囔道:“啥诶,划拉了一大堆……”
成鹏无可救药地闭闭眼,好半会儿才把气喘晕了:“是您老人家此生难以谋面、据说貌美名动京城的老丈母娘。”
赵野明扭头看向成鹏,目光诧异。
与此同时,热河行宫。
小厮飞速奔跑,间或不察,让后山草地里的碎石狠狠绊了一脚。他顾不得痛,连滚带爬地继续跑,大喊道:“殿下!殿下!不好啦!”
草地正中蜿蜒过一条水清而冽的小溪,一人正乌发散开,身着纯白布袍,仰面躺在草地上,玉白的小腿裸露浸泡在涓涓溪水中。
听见呼声,他睁开眼,双眸莹润,眼角洇红,眸色同天色一般蔚蓝。
还有三日便是乞巧节,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正躲起来偷偷为亡母哭着。
听见有人来了,他连忙坐起,蜷起双腿,用长袍遮到脚踝,抬起宽大的衣袖抹去眼眶里的泪水。
他垂头闭目等了半会,却听跑来的小厮呼哧个不停,跪倒在他身前,哀嚎道:“不好啦!不好啦!皇上把您许配给那有杀神之名的赵小将军啦!”
杀神……赵……小将军?
靳平音猛地睁开眼,浅褐色的瞳目微颤,伴随着耳边缓缓响起的鼓噪的心跳声,他声音颤抖:“你是说……许配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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