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知意没有拒绝,闻漫就当她同意了。
他取来干净的碗和勺,饭菜均匀地给她舀了小半碗:“这么多可以吗?”
田知意点点头。近来她的胃口忽好忽差,差的时候喝口水就饱了,好的时候又觉得能吃下头牛,暴饮暴食后胀到吐掉,再迎来下一个厌食期。
一个暑假下来,饭没少吃,人倒瘦了一圈。
还好她现在对食物不算很厌烦。
她双手从闻漫那里接过碗筷。鼻尖的香气愈发浓郁起来,挑战着她每一根对食物不感兴趣的神经。
用筷子轻轻打散米饭,饭里硬硬的,应是放过的隔夜饭。在热油中翻滚后,变得更加结实硬朗起来。
田知意从米粒堆上夹取了一小撮,送到口中细细嚼了起来。带着咸香滋味的、柔韧的饭粒有力地摩擦着她的齿间,越嚼越是回甘,是不经意间品出的滋味。
她不讨厌这个味道。
酱油将炒饭里的配菜都染成了同样的颜色,有的能分辨,有的全然认不出。田知意随便吃了点,有笋、香干和肉粒,嚼起来软软弹弹的,中和了不少嚼硬饭粒的麻烦。
……这是什么炒饭?好特别。
“酱油炒饭,里加了些炒酱。”闻漫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出现。
田知意忽地抬头盯着他,心里纳闷着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四目相对,闻漫读出了她眼底的惊惧,知道是自己吓到了人:“我看你很疑惑的样子,以为你在想这件事……”
田知意放下心来。
……原来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边想边吃,一个没注意口中,只听“嘎嘣”一声,不知道咬碎了什么。瞬间香气在齿间四溢开,有种浓厚的、醇郁的、带着馨香的富足。
是……花生米?
肉粒、香干、笋块和花生……是田知意没有吃过的搭配。
她想起闻漫刚刚的介绍,突然出声:“炒酱是什么?”
像是没想到她会回答似的,闻漫短暂地一顿,很快回过神来:“我妈以前在沪市跑生意的时候跟当地人学的,先把花生米过了油炸,再将里脊肉、香干和笋块混着炒熟,加入到炒热的甜面酱与油中,和花生一起翻拌上色就能出锅了。”
如此详尽,竟像是闻漫真心想教会田知意这炒酱该怎么做。
田知意从未下过厨,这般介绍便也只记住了食材和调料。
浓油赤酱,想来确实好吃。思忖片刻,她点点头问:“然后炒饭吃吗?”
闻漫略略红了脸:“这是我自创的,他们一般用来拌面,或者做下饭菜。”
“……好吃的。”
田知意轻声呢喃。
闻漫像是没有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田知意的评价:“嗯……什么?”
“我说……好吃的。”
她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咬字却很清晰,仿佛是春天抽出的新芽,幼嫩但真实存在。
闻漫愣了愣,随后笑出了声。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说。
田知意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装盛繁星千万。
他好像很高兴。
田知意想。
这么句话就高兴成这样,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但他又是个极好的人。
闻漫真是个……奇怪的好人。
吃过了炒饭,田知意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趁着闻漫去洗碗刷锅,她轻轻打开房门,刚好能看到她的屋门前有塑料袋装好的一次性餐盒,分装一小荤一素及米饭。
她的屋里没有微波炉也没有冰箱,没有妥善保存的可能。
……就这么扔了也太浪费了。
田知意想了想决定去把饭还给楼长。
就算楼长明天晚上热一热再给她送来也没事。
“你要出去吗?”
闻漫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她身后响起。
田知意回过头,看到他手里提着一红一白两个塑料袋,想来是要去倒垃圾。
闻漫走到门边:“我正要下楼,如果你要出去的话,我们一起。”
田知意没有立即回答。
她沉默得像是座在积聚力量的火山,等待着一瞬间的喷发。
就像此刻——她突然向着闻漫伸出手:“给我吧。”
闻漫一愣,歪头看了看手中的垃圾袋:“你是说……”
“我来。”
田知意意外地很坚决。
“这样……谢谢。”
塑料袋的提手被他系成了好看的蝴蝶结,刚好等卡住他的手指不至于脱落。
田知意提捏着接过:“要……垃圾分类吗?”
“白色的是生活垃圾,红色的是厨余垃圾,麻烦你了。”
单元楼的拐角处有个清洁亭,里面排着几个垃圾桶,梁上挂着四张指示牌,以“可回收垃圾、厨余垃圾、其他垃圾、有害垃圾”的顺序一字排开。
每张牌下对应着一种颜色的垃圾桶,只有“其他垃圾”牌下是空着的,尘土被滚轮压出清晰的辙痕。
……应该是被谁推走了。
田知意把红色的垃圾袋扔了,一手拎着白色垃圾袋,一手拎着她还未动过的晚餐,等了一阵,也没等到垃圾桶被推回来。
老是待在清洁亭也不是个办法,况且她手里还有没吃过的、可能就是明天晚餐的食物。
田知意慢慢地蹲下身,想将白色垃圾袋靠在厨余垃圾桶边上。还没等她放好,身后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
“等一等。”
声音嘹亮、尖锐,愣是盖过了嘈杂的滚轮声。田知意回过头,发现是楼长褚阿姨推着垃圾桶过来了。
“刚刚垃圾桶满了,我推到了换桶的地点。”褚阿姨边解释边把垃圾桶推到指示牌下,“你怎么自己下来倒垃圾了?以后你晚上把垃圾放门口,阿姨送饭的时候帮你收了就是,在我这里订了送餐的学生都是这样的。”
“我打算扔了垃圾去找阿姨你的。”田知意慢吞吞地回答,“晚饭我没胃口……”
褚阿姨看着没拆过封的晚餐,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又很快换了副笑颜:“是不是菜式不合口味?要么是刚来连口水土不服?有什么问题跟阿姨说好了,不要不好意思。”
“只是……我的身体原因。”田知意将晚餐递给她,“请明晚加热了再给我吧,谢谢。”
“那怎么能行?我怎么能让你吃剩饭?”
即便是出于关心,田知意也觉得楼长的表情太过夸张了些。
“没关系的。”田知意轻声回答,“热过的食物更软烂,反而好消化。”
"哦,这样……那你可别跟你爸妈讲。"褚阿姨反复叮嘱她,又忍不住感概,“真不愧是来自苏城的丫头,说话细声细气的,真好听。”
田知意倒有些羡慕楼长身上粗粝的生命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她们没聊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田知意敲响了闻漫的房门。
闻漫站在光里迎接她:“你来的刚巧,我才准备好。”
他总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
田知意重新坐回到桌边。看着闻漫从柜子里找出张白底蓝碎花桌布,抖了抖铺在了桌面上,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晚自习从明晚开始,看来今晚闻漫是打算在这张桌子上学习。
田知意微微凑近,才看清这块桌布是好几块同色系同样式的碎布条拼合在一起的,缝合处针脚很细密。
她轻轻按了按,布料和软,像是小小的乳牙啮过指尖,麻麻酥酥的痒便爬上了心间。
“我妈用碎布头缝的,带出来之前已经洗过了。我妈说……用用旧毕业后好丢掉。”
田知意没多问,只是将摔得七零八落的讲义搬上桌面。
胶装的书籍并不牢靠,经过一摔已然卷了边。
“有胶水吗?”田知意问。
闻漫很快从边上的置物架上找出胶水和大铁夹。
他提供的胶水是老式的液体胶,墨水瓶般的构造,瓶盖上还连着涂抹柄,提拉出胶水时,会拉出长长的丝。
田知意拧开瓶盖,像掭毛笔似的,将涂抹柄上的胶水掭在瓶盖边沿,在书页的边缘仔细地涂抹起来。
她没用过这种液体胶,用起来也不顺手,粘合在一起的页面凹出一个个小坑,像是马蹄飞踏过的泥泞土地。
田知意的指尖一个个往小坑边缘戳过去,用纸巾将多余的胶水擦去,直到将书脊抚平,意外的耐心让她自己都吃惊。
世界被无限放大,她被无限缩小,仿佛在刷一堵坑坑洼洼的墙,这块平整了就刷下一块,没有好坏,只有已完成和未完成。
她将贴好的讲义推到灯下,伸手触到闻漫给的铁夹。
那是只长度堪比田知意手掌的夹子,遍布斑斑的锈迹,边缘的线条同温度一般冷硬。
田知意试着用双手去捏开铁夹,可惜夹子的两瓣纹丝不动。
看起来似乎是铁片锈蚀到了一起。
“我来吧。”
田知意抬起头,只见闻漫接过夹子,铁片在他长而有力的指节中轻易地被分开,像一只被勒住脖子的鹈鹕张开了嘴,一口咬住了讲义。
……那就是力量。
田知意展开手指看看自己青白色的冰凉手掌,即便刚刚活动过也无法让它温热起来。反倒是一阵倦怠感从脚底翻涌上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疲惫,趴在讲义上便断了片。
这一睡不知过了许久,她醒来时闻漫正坐在对面奋笔疾书。静谧的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久亮的灯光变得昏黄,仰视泛着迷离的青光。
纸张落笔处投下了闻漫淡淡的影子。田知意才注意到他的睫毛也那样密而长,难怪衬得他双眼那般有神。
田知意恍然,差点又要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去。所幸闻漫的及时打断了她:“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田知意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点了头,又不知道僵硬的躯壳能不能将她的意图表达到位。
趴睡太久带来的后果并不美妙。她悄悄擦掉唇边残留的口水,又歪了歪酸疼的脖子。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她刚结束和梦魇的大战,拖着一身疲累和满腔的戾气,抬眼却看见认真学习的闻漫,面前的水杯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里的气氛温馨又安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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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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