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田知意而言,温馨和安宁就像是一只珍惜却又易碎的陶瓷花瓶,准时却又偏偏不合时宜的闹铃一下子将其打碎。
田知意从包里找出药片,到她服药的点了。
她把药塞进嘴里的同时,迅速灌了一口水。药很容易融化,常常沾在舌头上,又苦又教人犯恶心。
田知意曾想过让医生换成胶囊,起码吃的时候能轻松点。可医生说分散片效果比较好。
于是吃药成了一场争时间的竞赛,她僵硬的身体怎么都赶不上药片融化的速度。
仿佛全世界都在给她添堵。
“该休息了。”闻漫说。
田知意揉了揉眼睛,她有些困倦,但药物的副作用会引起睡眠障碍。
每个服药的夜晚,她都要经历相似的痛楚:渴望入睡的疲累、无法睡着的烦躁和强行压制情绪的药物作用交织在一起,让她就像是标准大气压下严格控制在99℃的水,求不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沸腾。
“刚刚睡得好吗?”闻漫关切地看着她。
田知意拍了拍脸,她知道自己的脸色恐怕不大美妙:“睡得有些浅。”
不单单是睡得浅,还有一些称不上是梦的杂念如乌云缠绕头顶,醒来之后已回忆不起,只觉得疲惫异常。
“我有个还不错的歌单,压力大的时候会听。”
听闻漫这么提起,田知意多少有了些兴趣:“嗯?方便发我吗?”
他俩同时拿出手机,见闻漫打开了扫一扫,田知意略微一顿,打开到微信名片。
很快申请发了过来,田知意瞥了眼闻漫的昵称:
VOL.
“Volume?”
田知意觉得把昵称起为“音量”多少有些离谱,但这是她能想到的相对合理的解释。因为她能想到的另一个解释更为离谱——这个缩写是她在那瓶白酒上见到的,意思是酒精浓度。
“是飞鱼座Volans的缩写。”闻漫的脸红了红,“发音和‘闻’有些相似。”
“原来是拉丁缩写。”田知意循着发音在纸上拼出了飞鱼座的拉丁学名,“如果是要起昵称的话……我想到个好的。”
闻漫凑上前,见她划掉了ns后缀,又将o和a换了个位置。
Valo.
“什么意思?”闻漫问。
“光。一个来自芬兰的英文名。”田知意趴在桌上,侧着脸看他,“很像……你给我的感觉。”
明媚却不刺眼,温暖却不灼人,刚刚好的亮和希望。
“是吗。”闻漫轻轻地笑了笑,“我喜欢这个英文名。”
“那可真是太好啦。”田知意收好她的东西,笑着跟闻漫挥手道别,“那我回去休息啦,今晚谢谢你,晚安。”
她的语气是今晚不曾有过的明快,仿佛雨后绿叶尖尖弹动的水珠。
田知意离开后,闻漫收了收东西准备休息。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亮,田知意通过了他的申请。
她的昵称很怪,叫“kaamos”,辅音间有两个元音a,在闻漫的记忆里一时找不出这般配置的单词。
他查了查,是芬兰语中的“极夜”。
刚巧田知意的微信位置填的也是芬兰。
……芬兰,是她想去的地方吗?
在他思考的间隙,大数据为他推送了好几条关于芬兰的文章,其中有一篇的标题是“芬兰的自杀率为什么那么高”,大概内容是对芬兰的高纬度、低日照时长以及季节性抑郁进行了科普。
文章里对黑暗的表述让闻漫想起了田知意的双眼——黑而幽暗、空洞无神,仿佛是场等不来光明的永夜。
手指在音乐app里一阵找寻,闻漫最后选择了一个偏古典乐的歌单。
愿温暖的曲调能带给她一夜好梦。
即便摆好了生活用品,田知意的屋里依旧显得空荡荡的。
她不讨厌这样的氛围,只是在难以入睡的长夜里,空荡荡的屋子会让她觉得无所事事。
手机响了,是闻漫发来了歌单。
……他还挺守信用的。
田知意戴上耳机,优雅的小提琴声如温泉水般缓缓将她包裹。第一首是她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冬》的第二乐章。
任何学过小提琴的人都不会陌生。
比起第一乐章的狂风大作,第二乐章则温暖得像是围炉煮茶。
尘封许久的往事恍然历历在目,晦暗的思绪里多了些鲜亮的色彩,足以供她细细回味一整晚。
她想念她的小提琴了。
许是回忆的加成,田知意这晚睡得不错。
她没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自己有做梦,且很幸运地在闹钟响的时候醒来了。
褚阿姨送来了早餐,豆浆油条、清粥小菜搭配一颗卤蛋。
田知意很喜欢将油条浸在豆浆里,等油条吸饱了浓郁香甜的汤汁,再咬一口慢慢吃。
一根油条下肚,粥也差不多温了。泛着油光的豆浆被推到一边,她就着卤蛋喝粥。
没有人催促她动作的迟缓,没有人指责她的浪费,她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吃到刚刚好。
厌食和暴食间隙里难得的平衡已然成为极致的享受。
我生病了。她想。
但我健康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么满足。
这日是开学第一天,数学老师是个年过四十的大叔,姓曹,兼班主任。
曹老师看起来挺面善,话也不多,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又交代了些学习纪律,就开始发试卷。
“我的天。”
田知意听到轻轻的嘀咕,她循声看去,只见她的同桌冯钰神色绝望地趴在桌上。
察觉到田知意在看她,冯钰转过头来,悄声问田知意:“你不怕吗?”
田知意不理解她的怕指什么,只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考试啊,题目很难的。”
田知意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冯钰的意思。又旋即摇摇头,意思是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田知意仍是不太愿意与陌生人说话,但这种表达方式显然达不到相互理解的效果。冯钰被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弄糊涂了,刚想细问,却听到曹大叔的声音:“试卷发下来就不要交头接耳了。”
中年男人特有的低沉的、不怒自威的语调顿时让冯钰表达欲顿消。
她拧着眉开始读第一题,痛苦从眉间开始蔓延。
看清卷面的那一刻,田知意心里燃起一团火。火焰在黑色的字上灼烧,晃动的火苗让她怎么也看不清题目。
……冷静,冷静。
她干巴巴地深吸了一口气,全然无太大作用。
急躁来得莫名其妙,更令她心慌。
医生曾叮嘱她一定要注意情绪的大起大落,尤其是无名的兴奋,可能是转变为别的病症的先兆。
“那要是有这样的症状该怎么办呢?”田知意当时是这样提问的。
她清楚地记得医生皱了皱眉后叹了口气:“那就考虑住院吧。”
她不想住院。
田知意闭上眼,努力将数字、符号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可在试卷看着分明模糊的字,在脑海里却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战场上排布整齐的士兵,即将随阵法而动。
……别这样。
田知意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没有人听。
数学试卷像是印在了她脑子里一样,从最后一题开始,一题题呈现在她面前。
最后一题:数列题。
……这题是卡人的难题,写个第一步就放弃。
再依次往前看,函数、解析几何、应用题。
……函数肯定要求导,解析几何列出式子猜一猜解,应用题是数形结合。
心底里有个不属于她的声音在为她解题,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田知意怔了怔,突然抬起头,对上正在监考的班主任的眼,绝望瞬时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那个声音……是曹老师的。
她的大脑在自动合成曹老师的声音为她解题,她分不清对错,只知道自己已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田知意。”曹老师对着讲台上贴着的座位表喊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父母曾交代过她生病的事,收这样的学生是校长的决定。高学费是学校收的,班主任不会因为班上有这样的学生就多拿一分钱,却要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她想不开出事。
真实的声音与幻想的声音相撞,仿佛梦境碎裂的瞬间。田知意恍然从幻想中惊觉,勉强分清楚了什么是妄什么是真。
……刚刚那些,都是假的。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再看眼试卷,只见到清爽工整的字。
跃动的火焰已经消失。
她像是经历了一场酣战,大汗淋漓之后,拖着虚脱的身体和残破的兵械,步履蹒跚地晃荡在返回的路上。
纵然考试时间有两个小时,但总会有学生抢在收卷时多写几笔,在考试后叹恨来不及。
田知意只觉得疲累。
她忘了自己写了什么,只知道反正比高考时候写的多。
分数于她是太过遥远的未来,此刻她只想好好地静默着。
偏生周围的气氛并不想放过她,冯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考得怎么样?”
田知意抬眼看看她:“能怎么样?”
每多说一个字对她而言都是消耗,她需要节省精力以免再次陷入急躁的情绪中去。
“也是。”冯钰认同了她的看法,“都分到重点栽培班了,还能怎么样?”
“重点?”
田知意觉得这名称怪可笑的。学校以高考成绩分班,想来同学都是和她水平相仿之人,她的高考成绩可跟“重点”二字毫不沾边,甚至对曾经就读的重点高中而言都是耻辱。
见田知意发问,冯钰可来了兴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学校所有的班都叫重点班:重点提升班、重点发力班、重点栽培班、重点关注班。”
……原来是个排名倒数第二的班,没被分到重点关注班真是太好了。
她讨厌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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