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杨柳村的鸡叫了。
程家正在早饭。
早些年程润生还没娶夫郎的时候,家里的饭都是他这个大哥做的,味道颇有些猪狗不食的,不过如今有了柳长英,家里一日三餐好歹稍微像给人吃的样。
只不过,也是因为娶了柳长英,这几年程家不免又多了几张嘴,程润生愁得像更老了几岁,二十五长得像三十五。
程景生才吃了个半饱,但桌子上眼看只剩半个窝头了,于是他便放下了碗,想了想,开口道:“哥,我想娶杨青。”
这两天农忙,又是整旱地,又是给水田育苗,忙得不可开交,两兄弟都没好好坐下来说上两句话,程景生想着不能再拖了,怎么也得给杨家一个准话不是,于是就挑这时候商量了。
结果程润生一听,就吓得掉凳了。
他这个弟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轻易不说话,可一旦说话,就是会让人摔青屁股蛋子的。
柳长英急忙把他扶了起来,程润生揉着尾巴骨,皱眉问:“你说要干嘛!?”
程景生叹了口气,只得复述一遍:“我说要娶杨青。”
程润生这回算听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便大手一招呼:“行,咱家带把儿的,都过来!”
他这么一说,几个小男孩便都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自动排成一行。
“干什么?”程景生不明就里地问,也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也排在行列里。
“你别吵吵,先等我安排完的。”程润生道。
要说杨柳村这地界,黑土地肥沃就不说了,山上野鸡大鱼也是随手一抓就有,所以能穷到程家这个地步的极其稀有,一般来说,家里能揭不开锅,不是因为人懒到瘫痪的地步,就是因为孩子实在太多,劳力又太少养活不起。
程家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程润生光没成年的弟弟就有三个,自己又有俩儿子,还有两个妹妹,这群孩子里最大的才十四,小的才三岁。
“你不行,又矮又瘦的,苍蝇放个屁都能把你崩找不着了,卖不上价。”程润生先拉过三弟来,点评一番。
他又忙着拉来四弟,捏咕捏咕他藕节一样的肉手臂:“你也不行,太胖,到时候人家宰年猪没留神再把你给宰了。”
也不知道程家这个条件他是怎么吃这么胖的。
于是五弟自告奋勇:“大哥我行!我不胖不瘦的。”
“行,”程润生认可,于是道:“那上戏班子,下黑煤窑,你选一个吧。”
五弟说:“哥我想当上门女婿成不?”
程润生道:“当上门女婿得长得俊呢,至少得跟你二哥似的,你觉着自个儿有他俊吗?”
五弟很有信心:“有!我觉着我长大肯定比他俊!”
程润生觉得他多少有点自不量力了,摇了摇头:“难说。”
程景生在这十里八乡的后生里算俊的了,长得跟戏台子上的小生一模一样,除了是个哑巴之外,没得挑。
五弟便很不服气。
程景生听得实在受不了了,扶额道:“不是……这是在干什么?”
程润生便说:“你不要娶杨青吗?我寻思咱家这么些崽子怎么也得卖一个呢,不然上哪寻摸彩礼钱?”
程景生对他的阴阳怪气有些无言以对,而五弟很有牺牲精神地说:“二哥,你放心,我觉得我至少能卖二十两呢,指定给你把二嫂娶上!”
“拉倒吧。”程景生一把将他拉回座位坐下,他知道程润生不是真要卖弟弟,只不过间接地告诉他要在这种时候娶亲的难度,顺便表达自己的焦虑情绪。
于是他连忙道:“哥,你放心,姜婶说了,看在我救杨青的份上,不要多少彩礼。”
“天爷!”程润生还没听说过谁家娶亲是不用花彩礼的,便瞪大眼睛,“啥好事都让你小子赶上了,我咋没这命?”
柳长英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掐了他胳膊一把,让他哎呦了一声。
虽说如此,但程景生也没打算真委屈杨青,他这几天净想赚钱的辙了,想着等春耕忙完,就跟着他师父上山采药。深山里的药材可多,有人参有鹿茸,一草一木都是能卖钱的东西,采回来可以给病人开药的时候用,太多的还能卖到城里的生药铺去。虽说深山里有猛兽,可能辛苦些,危险些,但一定能赚到钱。
于是他说:“大哥,长英哥,我这凑凑有三两,能够小礼和媒人的钱,其他的我自己再攒,不用你俩出,你俩要同意,替我张罗张罗就行。”
程家没有父母,程景生的婚事只能是他俩给张罗了。
程润生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是不想让自己二弟也早点成个家,但程景生成了亲,家里说不得又要添吃饭的嘴了,他终究还是怕委屈着柳长英。
当年柳长英不顾父母反对要跟着他,要不是那样的话,他到现在也还打光棍呢。可是,他不能让柳长英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总不能让他挨饿吧。
所以,他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
程景生知道哥哥为什么犹豫,他不怪他。早些年家里那么艰难,可是为着程景生能有个看家的本领,不至于当一辈子靠天吃饭的泥腿子,程润生还是咬着牙供他学了医,作为兄长,他担待得已经够多的了。
程景生本也没想这么早考虑结亲的事,想着多帮衬家里几年再说,但,这毕竟也是赶鸭子上架,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不信守承诺,他只得咬牙应下。
最后,反倒是柳长英先开口,笑着说:“同意,咋不同意,老二,你也到年纪了,这是喜事,过两天我俩就替你去杨家提亲去,啊。”
程润生听柳长英这样讲,也就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夫郎的手,说:“成!那就这么办吧,左不过是钱的事,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咱们总能有赚钱的辙。”
程景生便嗯了一声,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统统咽了下去。
一家人正准备收拾收拾出去干活,就听院子里有人着急忙慌地拍门。
程景生连忙掀开门帘,原来是邻村的二顺子,正急头白脸地叫他呢。
二顺子抹着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景生,你快来吧,俺们老牛沟的牛三叔被牛顶了,昏死过去了,找你去救命呢!”
“你们老牛沟,不是离我师父更近吗?”程景生奇怪道。
二顺子说:“哎呀,人现在不都说你能起死回生呢吗,传得神着呐,所以人家就指定了想让你看,你快去吧!晚了不赶趟了!这家伙就看你跟阎王爷谁跑得快了!”
程景生顾不得思考太多,连忙回屋背上医箱,跟上二顺子就玩命地往老牛沟跑。
***
杨青青正在自家的果园里给杏树疏花。
他家的田地虽然被不要脸的杨大健给占去了,但好歹还有个果园并一口水塘,又养了些鸡鸭,一年到头卖果物、林蛙和鸡鸭蛋的钱,也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用,眼下虽没了杨青月钱的贴补,也不会过分拮据。
于是这几天,杨青青就一直在学着怎么照顾鸡鸭、怎么伺候果树和水塘里的林蛙。
杨青青在头上系了条小头巾,把自个儿装扮成小农夫的样子,踩着梯子爬到果树上面。他找到花朵过密的枝条,就把过多的花摘一些下来,这样树木的营养才不会全被花朵耗尽了,剩下的花才能顺利结成又黄又甜的杏子。
杨青青干活是勤快又麻利的,要不然当年他爷爷也不会选择让他传承百年正宗锅包肉手艺,当大厨是很辛苦的,年轻人里,像他这么肯下功夫的不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杨青青相信自己在什么时代都不会过得太差。
他活像个小旋风似的,所到之处风卷残云,一棵树没一会儿就薅完了,让姜腊梅看着他便直夸。
他正忙在高高的树上起劲儿地活着,就远远看到程景生和一个不认识的汉子正往这边撒丫子冲刺。
杨青青连忙手搭凉棚远望,一看程景生背着医箱就笑了起来,看来是有人找他出急诊呢,原来他给程景生设计的推广策略这么快就奏效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跑近了,杨青青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连忙冲他大喊了一声:“景生哥,加油!”
赶快向着美好的生活冲刺吧!杨青青笑得像朵太阳花。
程景生冷不丁听到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他,一抬头,看见竟是杨青。
只见他虽爬在树上,但姿态毫不粗野,反而显得矫健又活泼可爱,雪白的杏花翠绿的叶子,把他的小脸盘衬得更加水嫩,他的笑容可真甜,杏花在阳光下摇晃,在他身上投下清透的疏影……
噗嗤一声,程景生光顾着看他,没留神脚下一绊,竟踩进了一大泡牛屎里。
他今天,是跟牛过不去了吗?
他脸红起来,也没工夫擦鞋,只得继续往前跑,只听身后杨青一直在笑他,声音比山里的清泉还好听……
姜腊梅看杨青笑成那样,急忙打他下来:“别笑了!看你,骑在树上跟汉子大呼小叫的,让人看见还不笑话死!”
她紧张得要命,虽说杨青跟程家的亲事**不离十,但她可受不了村里再有关于杨青的闲话了。
明明没什么人看见,杨青青便不以为意,他跳下树,说:“娘,树上的活干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捞点开河鱼,咱们今天炖个小鱼吃吧。”
姜腊梅说:“行,让杨玄跟你一起去。就在山前小河沟里,别去水深的地方,可千万别再掉进去了,啊。”
上次的惊心动魄真是把她吓怕了,山前缓坡下的溪水清浅,决计是淹不死人的。
杨青青答应了一声,便招呼弟弟一起,回屋拿上渔网和水桶往小溪边走。
突然想着去抓开河鱼,也不是他嘴馋了,杨青青是看程景生跑那么远去出急诊,想着他回来一定劳累了,给他送点好吃的补补,下次才能再出去赚钱的时候才能更有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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