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天刚蒙蒙亮,鼓点声却如惊雷般炸响。一阵又一阵,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若是寻常的敲锣打鼓声便也不足为奇,可是怪就怪在这击鼓声断断续续,竟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甫一睁眼,王小二以为自己听岔了。待他回过味来,才惊觉这声音有些许熟悉。
王小二遂也没了睡意,忙起身披布衣,三两步跨到门前。
吱呀——
木门只开个小缝儿,王小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晨光熹微。
衙门前面,竟是人潮涌动。隔着人影绰绰,方能望见有个青年拿着鼓槌在敲登闻鼓。
击鼓鸣冤,登闻诉苦,眼下这一幕,倒是让王小二突然想起约莫二十年前的一桩事来。
彼时他才二十出头,带着妻女初来乍到桐乡县。
闹市里,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
王小二正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咋一听,却在人声鼎沸中,隐隐约约听出什么物件咚咚作响。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娃子手里摇晃着的拨浪鼓,却又不及其发出的声响清脆明亮,反倒是愈发雄浑厚重。
他搔搔头,还没来得及思忖清楚,便已被人流推着、攘着走了好几步远。鬼使神差地,王小二打算顺着人流凑凑热闹。
索性只是数十步路,就再往前不得。跟前人头攒动,王小二抬眼,遥遥望见斗拱飞檐的牌匾上,赫然刻着“桐乡县衙”几个大字。
再试着踮脚,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朱红的官式大门一侧,一婢子在击鼓。
因离得远,王小二其余一概瞧不见,只得一个劲儿地朝前挤。
好在还是让他给钻个空子,溜到最前面。
凑近瞧,方知婢子虽身量纤纤,但手中的棒槌击起牛皮鼓来,却是发了狠一般。
王小二心正思忖,这是作甚?刚巧听得身侧的男子抛个话头。
“击鼓鸣冤,登闻诉苦。瞧这姑娘也可怜,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苦楚,非要找咱们县太爷来做个主!”
“呀,你们都不认得这女瓜娃,奴家却清楚得很哪。”接过话茬的妇人拿腔拿调,稍显风骚。
王小二瞥过去,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即使穿得再不怎么惹眼,
可胸前那抹似有若无的春光乍现,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多看。
见无人插话,妇人又顿了顿,像是故意在卖关子,又像是非到等到周遭一干人脸上急不可耐的模样,方才抬高音量:“她呀,是红杏的姐姐——碧桃儿。”
甫一出口,方才的男子若有所觉,似是忽地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一枝红杏出墙来。”
王小二闻言,侧过头去,但见男子眉眼细长,方脸圆腮,生得板儿正。又着素衫,言谈举止皆是斯文,俨然一副书生打扮。
红杏出墙?王小二心想,那关这位碧桃姑娘何事?她有何冤屈,非得闹到这衙门跟前?
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能听着跟前的妇人和书生一唱一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如此一来一回,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不肖一炷香的功夫,王小二也听明白了。
红杏和碧桃原是清白人家的姊妹花,可惜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出来乞怜讨口饭。
薛家的大少奶奶瞧着两个丫头水灵,心一软,便做主买下她俩。
说起这薛家,那是桐乡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姊妹俩虽说是为奴为婢,却也好过白白在街头被人糟蹋。
姑娘家,清白总是最要紧的。
谁曾想,红杏倒是个不安生的,自恃有几分姿色,恩将仇报,勾搭上薛家的大少爷,愣是飞上枝头成了大少爷身边的通房丫鬟。
大少奶奶本是宽宏大量之人,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可红杏这个丫头,实在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竟敢肖想成为薛家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如何忍得,暗中派人盯着红杏,这才意外发现她与薛家的下人还有私情,实在是有损薛家门风。
可见,纸是包不住火的。
红杏见事情败露,索性一条白绫,了了性命。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旁的书生听完,俨然一副红杏罪有应得的模样,沉声总结道。
王小二却听得心惊肉跳,眼看着都弄出人命来了,怪不得红杏的姐姐碧桃要在这闹。
“哎呦,话说回来,红杏是个一心想攀高枝儿的,姊妹花既然同出一脉,想来这碧桃……”妇人一语未毕,嘴角含笑,末了又瞧眼阶上的青衣婢子。
王小二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瞧,这才发现婢子冷眼相向,清冷的眼光里夹杂着些许狠厉,正好落在他伫立的这块儿地方,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反倒是周遭的人听完妇人的这样一番话,饶是她生得再水灵,是个姑娘家,眼里也再无半分怜惜。
众人瞧她,仿佛她就是红杏——一个恩将仇报的狐媚子。
于是乎,他们纷纷扬起手里不要的物件扔过去。
只一眼,婢子就别过头去,任凭它是什么烂菜叶子、臭鸡蛋砸在身上,她都不去管,反正她已经烂了。
只见那青衣婢子神色亦如刚才一样冷淡,只是她不再沉默了。
“民女碧桃,请县太爷为民女主持公道!”婢子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穿透四下的嘈杂声,“薛家的浪荡子薛怀仁,辱我清白,更害我妹妹性命,请县太爷为民女主持公道!”
甫一听,王小二只觉蹊跷,跟那妇人说得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一个姑娘的名节,堪比身家性命。
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会甘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世人振臂高呼,她是被奸污的吗?
断然不会。
王小二心下一喜,正想说自己可算聪明一回。
殊不知,他能想到的,别人早就听明白了。
恰恰就是‘清白’两个字,让阶下一干人等猛然回过味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身边哪里还有妇人的身影,唯余方才与妇人你一句我一句搭话着的书生满面赧然。
登时,一股腥臭令人作呕,王小二甫一侧头,但见书生的素净长衫上挂着彩头。
他暗自庆幸——得亏这个臭鸡蛋没砸住他,否则回到家中,免不了又是妻子的好一顿埋怨。
思及此,王小二状若无意地朝左挪了半步有余,突然听得 ‘哐当’一声,他抬眼瞧向阶前。
官府大门应声八字推开,门后一左一右两位通体着墨,只有胸前一点白,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差”。
这二人一瘦一胖,一高一矮,分明是衙门的官差,却并不可怖,反倒平生几分意趣出来。
可惜的是,王小二一看他们腰间的佩刀,只觉一点寒芒乍现,瞬间惊起一身冷汗。
不多时,这二人皆是不苟言笑,静静地立于大门两侧。
一个肥头大耳、膀阔腰圆的老爷被人搀扶着缓步走出来。
他头戴乌纱帽,身穿赤色盘领袍,玉带挂于腰间。倘若细看,才会发现他额间吊梢眉微弯,不怒自威之态尽显。
王小二见状,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但见身边的人都跪在地上给这位官老爷磕头,他便也照猫画虎。
“草民王小二,恭迎县太爷。”
良久,方听得太爷开口,“都起来吧。”
王小二这才起身,他不敢再瞧县太爷,反而目光落向那个一直搀扶着太爷的小厮。
小厮出门伊始一直佝偻着身子,头压得极低,脸上表情亦是看不真切。
如今甫一挺直,倒是比太爷还高出一个头。
只见他捋捋下巴上发白的山羊胡子,斜睨着眸,状若无意地对那仍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婢子说道:“击登闻鼓者,先廷杖三十大板。若你还有命活,方可陈情喊冤。”
此言一出,阶下围着的百姓顿时哗然。
王小二闻言亦是一惊,却见那婢子猛然抬起头来,不知何状!
原来平民百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击鼓鸣冤!鸣冤之前是要挨板子的!还是三十大板!
王小二默默打量着婢子的身板儿,料想她定挨不过,现下反悔胡诌自己敲着玩,许还能少受些罪。
山羊胡子瞧这婢子花颜色变的模样,便也是这般想的。
事情他都听说了。
薛家的大公子是个主淫的,见红杏可人,便强行纳她为通房。
如此也罢了,偏偏薛家的大少奶奶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儿。
她暗地里使腌臜手段,让下人轮着糟蹋红杏。
对外,只道是‘一枝红杏出墙来’。硬是逼得红杏一条白绫,结了性命。
红杏的死,对薛家而言,也不过是死个丫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谁知,红杏一死,身为姊妹的碧桃又遭殃……
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姓薛的冷不丁掏出甚多好处来,老爷欢喜得紧,只道那婢子眼下只是敲敲登闻鼓,还不至于惊动上头。
既如此,都是小事。他这做师爷的,也不得不帮衬帮衬。
“民女碧桃,请县太爷为民女主持公道!”
良久,伏在地上的婢子终于答话,彼时四下落针可闻。
明明是与方才同样的一番话,但此刻听来,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山羊胡子闻言,也不得不高看这婢子一眼。
换做寻常女子,想必早已被这阵仗吓得双腿都发软,他根本不必多费口舌。可若是个硬骨头……那不见血怕是不行。
“来人,廷杖三十大板!”山羊胡子说完这话,再也不去瞧那婢子一眼。
他又弓起身子,低下头去,扶着太爷消失在王小二的视线里。
不多时,衙门里多名官差鱼贯而出,直接将衙门前面围成半个圈,他们腰间都是配着刀的,王小二见状只得多后退几步。
待王小二再看,方才守门的两名官差一胖一瘦,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握着一条方方正正的木板,木板上的殷红暗得深沉。
另有两名官差拽着那婢子上前,像是在拖着什么物件。
婢子被按倒在地上,石板紧贴着她的脸,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只觉一股钻心之痛。
王小二心里惊得惶悚不安。
众人皆赞这婢子是个有风骨的,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她的嘴唇微微蠕动,王小二模仿着口型,搁心里一同咒骂。
狗官。
几板子下去,婢子的□□顿时氤氲开殷红一片。
恍若春三月的桃花花瓣,被秋风打个转儿,最终缓缓地、柔柔地飘落到青石板上。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毕竟咱也是屡败屡战。如果真的有人看的话,真心希望给点建议,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登闻鼓响,往事浮心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