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季芍礼进门，陆裁风猛地转身回房，火速从行李箱里掏出件衣服。
刚回到走廊站定，季芍礼便推门出来了。
“喷一下这个吧，还有刚才被叮的包也可以用这个抹一下。”
她手上拿着瓶驱蚊喷雾，还有一支药膏。一抬眼，便瞧见陆裁风刚才那件白色无袖上衣外不知何时披了件蓝色细格纹衬衫，乍一看，和自己身上这件蓝衬衫还有几分相似。
季芍礼秀眉轻抬，见陆裁风神色自若，片刻后又松开了。
陆裁风装作没看见她的一脸狐疑，只在心底狂赞自己恰好带上这件蓝衬衫的先见之明，他面不改色，淡定道：“走吧，去哪儿？”
“去花圃逛逛吧。”
两人走出村委会。芭蕉村没有城市里的灯火通明，反让凸月的清辉愈发分明，大地笼上一层月光纱，如梦似幻。
季芍礼这几日没找到机会问阿果老师，眼下有了合适的小老师，欣欣然拓展起自己的知识储备库来：“小雏菊、薰衣草、向日葵、紫罗兰，其他的都是些什么花？”
“大多是菊花，这个是紫松果菊，那个是万寿菊，还有波斯菊、硫华菊等等。”
陆裁风沿着花丛间小径信步，时不时蹲下拨弄花朵，此时倒不像金毛，反倒让季芍礼想起刚认识他不久时某个瞬间的印象。
陆裁风似有所觉，站直腰回头冲季芍礼扬眉：“你又在笑。”
季芍礼明白什么是见好就收，不再调侃眼前这只沉迷猫薄荷的橘猫，岔开话题：“原先觉得你露台花草树木精心搭配过，再漂亮不过，现在看来，这样质朴的花圃也很漂亮，看似杂乱无章，但胜在适意恣肆。”
“是，大道至简。阿果老师园艺水平极高，论坛里偶尔也有人问些罕见植物的种植方法，她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轮到自己的花圃，反倒抓把种子随意撒播。”
陆裁风摘了支狗尾巴草，几下编成一只小兔子。见季芍礼眼睛一亮，他唇角微翘，等她快步跟上后递到她手心，随后放慢步调，同她一道慢条斯理地踱起步来。
小径不宽，两人比肩而行，蓝衬衫不经意间摩挲。花丛间的虫鸣此起彼伏，在陆裁风听来，却丝毫盖不住衣角丝来线去的窸窸窣窣。
当然，芭蕉村的静夜中，听得最清晰的，还是自己的心跳。他几乎沉醉，恨不得这条小径永远没有尽头。
脸颊渐渐攀上热气，山风中参杂着的凉气却是杯水车薪。陆裁缝弯腰摘了片冬青叶，借机强迫自己稍微拉开些距离。
他将叶片衔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
季芍礼惊讶，原以为那些古装武侠片里主角随手摘片叶子就能吹出首曲子，只是一种表现手法，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能用普普通通的一片树叶，吹出曲调来。
叶子吹出来的声音有些像笛子，清脆悠扬，又没那么绮丽。季芍礼静静听着，待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中，蓦然回神，“这是什么歌？”
“是阿果老师她们的传统民谣。”
“很好听，朴实、宽广，但好像有些忧伤。这是讲什么的歌？”
“嗯，讲的是……阿哥想送自己喜欢的阿妹一副精美的头饰，可那位阿妹已经编起新式的辫子，离开大山，去往远方的都市。总之，的确是一首忧伤的歌。”
“爱而不得，难怪。”季芍礼上下打量了一番陆裁风，“通常情况下，文以载道、歌以咏志，你吹奏的是自己的心声吧？”
陆裁风眼皮一跳，难道……
他转过身，意味深长地对着季芍礼道：“是。”
“那你喜欢的人，是你们娱乐圈里的吗？”
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陆裁风瓮声瓮气：“……不是。”
季芍礼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裁风心头一紧，连忙探问。
只见季芍礼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郑重其事地开口：“陆裁风，一般我不会多管闲事，但是我毕竟占了你便宜，心中有愧，是真心希望你好的。所以……”
“所以？”
“所以你要好好工作啊！爱情重要，事业也同样重要。以你现在的口碑，如果是圈外人的话，很容易对你有偏见，那你想追那个女生，恐怕不是件容易事啊。”
“……我谢谢你。”
“不客气，如果在时尚业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你开口，我能帮一定帮。”
……
陆裁风气极反笑，转身往前大步走去，片刻后，又猛然回转过身来。“你说占了我的便宜，是怎么一回事？”
说漏嘴了。季芍礼一慌。
可系统的事，又没法解释。她紧张地摆弄着手中的狗尾巴草小兔子，毛茸茸的手感冷不防让她想起陆裁风今天吃饭时提到的话，情急之下，强行生硬地岔开话题。
“对了，你说你的月季长鼻毛，这是怎么回事？月季怎么还能长鼻毛？”
……
又不能怪她不解风情，陆裁风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一字一顿解释道：“其实准确来说，那叫台阁现象，指的是月季花心中再次分化出芽，长出绿色叶片或花苞甚至再次开花的情况。”
看着季芍礼在夜色下分外晶亮的眸子，他轻叹一口气，摸出手机翻了会相册，“喏，像不像长了绿色的鼻毛？”
“……”
“有点恶心是吧？”陆裁风忽然有种出了气的感觉，嘴角不自觉扬起，又点开浏览器，搜出些资料。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还有专门观赏这种现象的品种呢。瞧，这个叫’刺激’，这个叫’绿眼睛’，还有这个叫’浪漫太阳神’。”
“嗯…这些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基因突变吗？”
“其实在植物中，这种现象并不算罕见。我还养过绿掌，跟年宵花中很热销的红掌是亲戚，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因为它花朵形态和月季不同，所以表现出来并不像鼻毛，而是在花柱底部又多长了一片小小个的’掌’。找到了，照片在这里——”
陆裁风倏然闻到一阵馨香，再想深嗅一口，却寻不到踪迹，大约是隐没在了四周花海的芬芳里。
是凑近看屏幕的季芍礼。
也许是她洗发水的香气。
陆裁风的视线循着她麻花辫中微微松散出的几缕碎发，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莹润的耳垂，皎洁的月光下，仿佛一枚羊脂玉。
原来她没有耳洞。
陆裁风没头没脑地想。
“这看着还挺可爱的！”季芍礼兴冲冲转头向陆裁风惊叹。
看着骤然变得近在咫尺的脸庞，陆裁风耳尖一烫，偏过头低声清了清嗓子。片刻后，他重新转回来，煞有介事地揶揄：“你这可就不够政治正确了啊，都是花，都是鼻毛，怎么就分高低贵贱了呢？”
“……别打岔，还没说完是什么原因呢。”
“一般是植物的花芽分化期温度突然波动，太高或太低导致的，另外也可能是因为肥料，营养不足、花芽发育不全，或者低温的时候氮肥过高，都有可能。”
原来如此。
【哔哔哔——不愧是原宿主，业务水平超高！而且传道授业毫不藏私！】
“……”这一个多礼拜来，系统没出现过几次，季芍礼简直快忘了这回事了。
不过系统说的没错。几年前在论坛到处发帖求问的小白陆裁风，眼下科普起植物来也算是侃侃而谈了。
有点神奇。季芍礼笑语：“谢谢小陆老师不吝赐教，虽然我不养花。”
说到老师，打趣话音刚落，她兀地想起今天阿果老师和陆裁风在花圃旁的话来，不由升起满腹疑团，连忙追问：“对了，阿果老师说你要给她介绍个植物染的学生，是怎么一回事？”
陆裁风仔细观察前头的路，未雨绸缪踢开季芍礼前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子。
“那晚你在露台，盯着我染色的T恤灵光乍现的模样，不明摆着你对植物染感兴趣吗？我正好认识阿果老师，就想问问你想不想跟她学习学习，哪知后来好几天都没见到你。正想发消息问问你去哪儿了，结果在阿果老师的朋友圈里见到你。”
“竟这么巧……”季芍礼低声喃喃。
陆裁风直觉她的语气中多少掺着些疑神疑鬼，登时一愣。
糟糕，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变/态跟踪狂吧？
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季芍礼的袖子。
季芍礼不明所以，侧头打量，才发现陆裁风不知何时竟耷拉着脑袋，正偷感极重地抬眼瞄着自己。
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季芍礼眉头轻蹙，片刻后，恍然大悟——
是美国那套公寓，卜方搬进来前的那位合租室友养的金毛！
说来话长。某次超市大促销，室友一番大采购搬了半个超市回来后便去健身房了。等回家一看，房间早已是碎纸屑的海洋，两提卷纸几乎被挫骨扬灰。刚练完膀子的女壮士血脉贲张，抽起刚刚新买的拖鞋就开始对狗子口吐芬芳。
季芍礼听到动静出来劝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只金毛——平时总是挂着暖洋洋笑容的大暖狗，见势不妙早已提前滑跪，可怜兮兮耷拉着脑袋，只为待会儿能少挨几下。
室友以为季芍礼来劝架，掏出一本《狗狗行为图解》就开始声泪俱下：“你以为他是在认错道歉吗？错！狗根本不会愧疚，摆出一脸卑微的表情只是为了迷惑你！”
季芍礼当时撇撇嘴，不置可否。毕竟室友还真就吃这一套，盯着金毛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珠子，高高扬起的拖鞋哪还能落得下来？
扯远了。季芍礼回过神来，嘴角不由抽了抽。我又没拿拖鞋揍你，你怎么就摆出这幅表情来？
“真是凑巧！云省少数民族众多，阿果老师她们也有许多传统的民族乐器，我来这里，是想采样些旋律来着。”
陆裁风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越来越轻，最后低不可闻地幽幽补了一句：
“本来确实想和你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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