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庭泰捏着信纸,再不能看第二遍,久久不言。
明河借着上茶,在他耳边低语。
“陛下,您保重龙体,切勿太过伤心。”
“……是朕无能。”
明河惶恐跪倒:“陛下。”
良久,楚庭泰摆摆手。
“你让云敛挑几个人过去陪他。”
“是,属下明白。”他迟疑片刻,“不知陛下是否有话要带给宸王殿下?”
“边疆苦寒……让他好生照顾自己。”
不久,临国遭遇水患,楚添辛奉命镇守边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却不想遇上狄族探子,腹部受伤。
楚庭泰听说后,借着震慑狄族的由头来边疆巡视。
“!”楚添辛眼睛瞬间就亮了,嘴唇动了动,不顾他人劝阻,翻身下榻跪迎,“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躺好。军医怎么说?”
“回陛下,军医已经给宸王殿下处理了伤口,只消好好休养便无大碍了。”
楚庭泰不说话,只是挥挥手。明河等人极有眼色地退下,守在帐外。
楚庭泰上手摸摸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看他喝了药,又亲自端来蜜饯喂他:“疼得厉害吗?”
楚添辛轻轻一笑,看着十分开心:“谢陛下关心,军医已上过药了,不疼。”
“……”楚庭泰低着头,摩挲他的掌心,原本细嫩的手掌已布满老茧,粗糙的触感让他几乎忍不住泪,声音轻微哽咽,“没有外人了。”
“……”
楚添辛瞬间红了眼睛,使劲儿抿着嘴唇憋着泪,呼吸逐渐紊乱。
他不说话,楚庭泰也不觉得尴尬,仍然揉搓着他手上的茧,情绪低沉:“才半年多,就弄成这样……十六一定很疼。”
楚添辛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闪现大朵大朵的泪花。
“十六,对不起,我来晚了。”
“哥哥……”楚添辛扑在他怀里,低声啜泣,时不时咬着嘴唇,生怕被人听见,“哥哥,我疼,十六好疼……”
身上疼,心里更疼。
他好想哥哥,发了疯地想。
但是他根本不敢写信,耳边偶尔听见几句“宸王是陛下最疼爱的弟弟”,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何没有书信往来,说不出是难受还是高兴,他只能装作没听见,心却不由自主地想,哥哥过得好不好。
“我的十六,我的小十六……”楚庭泰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眼泪悄然落下,隐入楚添辛的发丝。
楚添辛走后不久,楚庭泰便知道了那些无稽传言,收拾了一批人才将流言消掉。
是他没用,害他的十六吃了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是他没用……
“十六,随我回京吧。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哥哥跟你发誓。”
“……不。”
楚添辛从他身前直起身,擦去眼泪。
“哥哥,我不回去。十六会一直待在这里,永远守在边疆。”
“说什么胡话?这好在是没有伤到要害,若有下次,你该怎么办?你要哥哥怎么办?现在出了事,你还要在这里吃苦受罪?”
楚添辛轻轻拍拍他的手,含着泪花付以一笑:“十六守在这里,这一刀,才不会落在哥哥身上。唯有我亲自守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不行!临国多的是将士,不缺你一个。这次,你一定要回京。”
又是两串眼泪。
楚添辛捧着哥哥的脸亲上去,吻到了湿咸的眼泪,不知是他的,还是哥哥的。
“哥哥,你能来,我好高兴。此生还能再见哥哥一面,十六已经知足了,我只想哥哥平安,想哥哥做一个千古明君。哥哥,你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说让我回去的话。”
“你,你还是在怪我,怪我当日,没能保护你,让你受人欺负……”
“我从来没有怪过哥哥。十六身为宗亲,身为你的弟弟,确实不该再如幼时那般缠着哥哥。我也知道,过去,因为我,哥哥已经很为难了。十六不愿哥哥为难一辈子,只要哥哥好,我怎样都无所谓。”
楚庭泰在军营住了两三日,虽想办法劝,却到底没能劝动。
他不愿提,楚添辛也不想问。
京城人还觉得他是疯子吗?
楚添辛害怕,怕得到肯定的答复,更怕哥哥知道他是个疯子。
要是哥哥没听过那些话呢?哥哥心里的他,就还是那个可爱活泼讨人喜欢的弟弟,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心思歹毒罔顾人伦的宸王。
“殿下,您真的不回京吗?”枫亦低着头,神情不忍,“陛下这一走,若无战事,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楚添辛背对着他,只是摇头。
而枫亦看不到的另一面,楚添辛早已泪流满面。
他当然舍不得。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这是对哥哥最好的选择,他必须留在这,只能留在这。
而且,在这里,没人觉得他是疯子。
想来,他再回京,只能是被送葬回去吧……
“枫亦……好疼……”
“殿下,您这是何苦啊……”
哥哥走远了吧?
一瞬间,楚添辛很想抓起笛子,吹一曲送送他。
他还没告诉哥哥,他学会吹笛子了,还会吹埙,他会吹特别好听的曲子了。
可是,若哥哥听见,会不会回来?
他不敢吹。犹豫半晌,只好继续躲起来哭。
一支流矢深深扎入楚添辛背后。
“呃!”
“殿下!”
楚添辛咬牙,只当伤口不存在,反手一拔,紧接着插入旁边一人喉间,拼了命战斗。
等他回到营帐,战甲包裹的中衣已经湿透,黑褐色的血触目惊心,周围人一见便心生凉意,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甚至有种惊惧之下的茫然。
楚添辛自是不知背后如何情状,但彼时为疗伤,他已褪衣,战甲挂在一边,正要将垂下的碍事衣衫系起,往腰间一围便看到颜色不正常的血。
有毒。
楚添辛懵了一瞬,又无事人一般,将衣衫围在腰间,露出后背箭伤血口。
“可有解毒之策?”
“确有二方。一者,请殿下安静休养,勿要挪动,待我等制出解药。此法最为保险。二者……”
“好……”
“不行!”楚添辛挣扎站起来,心绪激荡,“我乃主将!大敌当前,岂有不上战场之理?陛下信任,本王又岂能辜负!”
“那,那便只有二……”
“速速讲来!”
医官慌乱跪地叩首:“二者,需剜去伤处血肉,暂缓毒性,能保殿下上场杀敌,只是此法过于冒险,臣……”
“够了!”枫亦怒斥,急急跪到楚添辛跟前,苦苦陈情,“殿下,您一直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已不负陛下所托,实在没必要冒险。属下与众将军皆愿为临国肝脑涂地,请殿下安心休养。”
“无论如何,殿下,您一定不能上前线了,您就留在军营休养,等待援军……”
“敌军不退,我亦不退。有没有援军,我都要打。边关绝不能失守。”
边关一旦失守,临国百姓就要遭难,他断不能眼见如此。
楚添辛缓缓转身,背对众人,良久沉默。
披风战甲相隔,众人并不知他做了什么,只当他犹豫踌躇,仍想为临国效力,纷纷跪地哀求。
直到浓烈的血腥味传遍帐中,他亦不堪痛楚闷哼出声,枫亦惊觉,几步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楚添辛,才发现他已用腰间匕首,亲手剜下血肉。
“殿下!”
“包扎……”楚添辛满头是汗,竭力抓着他的战甲。
“能破敌军,死亦何妨?休要多言。本王就算死,也绝不会让关外蛮夷踏入我临国一步!”
他背后就是哥哥的子民,哥哥的江山,他不允许任何人成为哥哥的威胁。
若有人想动摇哥哥的江山,他就让那人去死!
中毒的事,楚添辛命人瞒着,直到大获全胜那日,他终于抵不过毒性蔓延,晕在帐中。
当着楚庭泰派来的将军,楚添辛中毒一事再也瞒不住,消息很快传回京城,明河心头一凉,踌躇着,小心传给楚庭泰。
“宸王殿下打了胜仗,正在回京路上,只是前线来报,殿下中了毒……军医说,没几日了。”
虽在路上,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楚添辛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必须活着。”楚庭泰声音极冷,带着寒霜,威压之下,明河甚至不敢喘息。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治好他。”
进京那日,楚添辛难得清醒几分,靠着几只软枕,有气无力问枫亦要水。
他躺在车里,听见人报,一时恍惚。车帘掀开,楚庭泰就在外面。
看见他,楚添辛的眼睛倏然睁大,流光溢彩,像蒙尘的宝石再度闪耀光芒。
“……陛下?”他张张嘴,以为是幻觉,试探许久,才颤颤唤出一句。
楚庭泰不敢回应,只怕被听见喉咙中的哭腔。
他伸手,手掌抚着他的额头,楚添辛惊喜笑了,小兽般小心翼翼磨蹭他的掌心,乖巧,听话,可爱。
这么多年,楚添辛依然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尤其对他,更加赤诚,热烈,不掺一丝杂质,单单纯纯,用一整颗心去爱他。
楚庭泰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楚庭泰。
他无能,无用,受制于人,瞻前顾后,贪婪而可笑,既要他的十六,又要保自己盛名,既要牵制臣子,又不想动干戈。最后的最后,只委屈了十六,还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牺牲那么大。
“你辛苦了。”
“不辛苦。”他赶紧接上,“臣一点也不苦。谢陛下关怀。”
“……”楚庭泰竭力压下眼中泪光与喉间哽咽,“你的伤怎样了?”
“已经,已经好了很多了。”眼神下意识躲闪,又迅速迎上他心痛的目光,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臣下惫懒,没能起身迎驾,陛下恕罪。”
“朕派了几个太医去你府上,你早些回府,朕回宫了……朕得空去看你。”
楚添辛惊喜瞪大眼睛,眨眨眼睛,笑眯眯道:“是,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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