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丁篁立刻惊醒般回神。
不知什么时候,有几个穿着登山服的年轻人走到了他们旁边。
为首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不会吧,又被认出来了吗……
丁篁下意识偏过脸压低帽檐,心跳加速。
“麻烦您再说一遍,刚才我们没听清。”身旁响起梁霄镇定自若的声音。
“噢噢,”马尾辫女生立刻解释道,“我刚才是想问您二位正在这里拍照吗,因为我们几个觉得这边角度很好,所以想麻烦您能不能帮我们也拍张合影。”
说完指指挂在丁篁胸口的微单相机,目露期待。
梁霄没接话,而是和那群年轻人一样转头望向自己。
“……”丁篁瞬间压力值拉满,忙不迭地点头:“没、没问题,你们站过来吧。”
得到应允,呼啦啦的衣角像纸飞机从眼前穿过。
几张年轻面庞聚在取景框里,身披朝霞,一瞬光景随着丁篁按下快门被永恒定格。
拍完照,对方捧着传到手机里的合影照片,道过谢后欢天喜地跑开了。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散去,四周光线变得通透明亮。怕等一会儿真的被认出来,丁篁催促梁霄尽快下山。
两人选了一条和上山时不同的路。
走在幽静的林间小道上,伴着鸟鸣,丁篁老毛病又犯了,不自觉开始在脑内情景复盘,一遍遍回想刚才和陌生人对话时的用词、语气。
有时甚至还会无意识地念出声:
“没事不客气……好的拜拜……”
他小声嗫嚅着自言自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全然不知这幅样子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
“对了,”梁霄突然出声道,“那场访谈中,我记得你说答应和梁嘉树组乐队参加节目,就是在爬山途中定下的,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着青年好奇的语气,丁篁慢慢陷入回忆……
起初,他和梁嘉树只是同一所音乐学院里学长学弟的关系,两人之间相差两届,梁嘉树还在校时丁篁几乎和他没有交集。
那时梁嘉树算是校内的风云人物,相传这位学长才貌双全,嗓音一流,是著名歌唱家梁兀声的独子,出身优越,性格却温润谦和平易近人,所以在一众迷弟迷妹心目中,“完美”成了他的代名词。
丁篁即便再独来独往也对他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在自己毕业前夕,竟然认识了回校探望老师的梁嘉树。
结识的契机源自一场落水事故。
当时他还在一个自媒体平台发布不露脸的弹唱视频,几年下来也小有名气。
临近毕业丁篁抱着吉他来到学校人工湖边,想录下视频纪念自己在大学里的最后时光,不曾想意外掉进湖里,恰巧被路过的梁嘉树救上了岸。
这场事故让他收获了一个音乐领域的知音、社交工作方面的导师,以及心理上可以依靠的师兄。所以即便后来被梁嘉树认出原创音乐人的身份,丁篁依然和他往来日益密切。
毕业后,丁篁有段时间工作受挫还丢了住处,也是幸得梁嘉树接济了他。
合住期间梁嘉树曾提过几次组乐队参加素人竞选音综,但丁篁畏惧镜头和大众视线,始终犹豫不决。
直到有一次,梁嘉树陪他一起爬山。
那时他们还没来南华定居,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海东市发展。
海东近郊有座观明山,丁篁算是那里常客,一年内可以造访好几次。
而梁嘉树陪他去的那一次,丁篁重感冒刚刚痊愈,身体还虚软乏力,本以为这次可能无缘登顶,但没想到梁嘉树一把背起了他,还和他打赌,一定会让他看到主峰日出。
如果输了,梁嘉树声音轻松地说,他会承包未来一个月内各种家务。
但如果赢了,丁篁就要答应和他一起组乐队上节目。
现在想来,丁篁其实有点忘了当时内心在作何纠结。
是因为被梁嘉树对音乐梦想的坚持打动了吗,还是因为对自己生病时梁嘉树彻夜不眠的照顾而心有亏欠……
丁篁说不清楚,只记得那个天寒地冻时节,夜色昏暝,自己趴在梁嘉树起伏的背上,听他粗沉的呼吸声伴着唇边呼出的白气飘散到耳边。
没由来的,丁篁默默想道:要不试一次吧。
万一呢。
万一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被正视、被喜欢。也能站在聚光灯下,用歌声给人快乐和力量呢?
……
丁篁在回忆里陷得有点深了,因为十年后梁霄随口问的一句话,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自然也没注意脚下路况,不小心踩到凸起的石块,身子歪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丁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只恍惚看到眼前世界旋转着画了个圈,接着视野颠倒,感觉自己仿佛像个醉鬼,无法自控地啪叽一下摔进了步行道旁的草丛里。
屁股坐在地上前两秒,丁篁还有点呆滞。
但看到路过行人捂着发笑的嘴角从眼前走过,清晰的丢脸的感觉一瞬间在心头炸开。
脸部迅速充血飙红,无地自容的尴尬紧紧裹缠住神经,丁篁正想扒开草丛缝隙钻进去时,身后忽然爆发一阵剧烈的大笑。
……是梁霄。
丁篁忍不住闭眼扶额:
一个人,失忆后为什么可以连基本的风度都没有了……
但是下一秒,笑完的梁霄忽然扑通一声,也跟着摔倒在他旁边。
丁篁惊诧地望过去,恰好梁霄也转过头来,一对眼眸在晨光中像犬类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说:“原来摔倒也这么好玩啊。”
奇异的是,丁篁刚才满满的心理负担一下子被清空了。在梁霄和他并排躺进草丛里的那刻起。
仰脸举目眺望,头顶叠盖的乔木绿叶密密匝匝,树枝交错横展,像苍劲手臂伸向高空,迎着朝阳的皮肤被镀了一层细闪金色。
一直习惯埋头赶路,丁篁差点忘了,自己以前喜欢爬山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可以有机会像这样,或站或坐或躺,从不同的角度欣赏自然不同的美。
原来摔倒,也是可以好玩的。
的确如此。
丁篁眯眼伸了个懒腰,草叶混合泥土的清新气味扑入鼻腔,让人心生愉悦。
他勾着嘴角,左边脸颊显出一颗标志性酒窝,从地上骨碌爬起身,向梁霄伸出手,示意要把他拽起来。
而梁霄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半晌舒了口气,说:“终于找回来了。”
丁篁:“?”
他迷茫地问:“你掉东西了吗?”
梁霄摇摇头,拉住手借力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茬,语气轻松道:“没什么,继续走吧。”
丁篁只好一头雾水地跟上。
只是左脚刚迈出一步,钻心的痛感顺着脚踝筋络直刺神经,让他额角立刻渗出一层薄汗。
“等、等一下……”
丁篁脸色发白地开口:“我的脚好像扭……”
话没说完,一阵风先扑到自己腿边。
丁篁眼睁睁看着梁霄像瞬移一样在他身前蹲下,利落地卷起裤腿,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地说:“伤到哪了,我看看。”
刚才摔倒时感觉还不明显,但现在胀痛感愈发清晰,丁篁低头扫了眼自己脚踝,发现竟然已经高肿起来。
“走,我背你下山。”
梁霄二话不说地蹲下,背过身去。
林间细碎阳光筛落在青年不算宽阔的脊背上,和记忆中的一样。
趴上去时,丁篁感觉心里的树好像轻轻掉了一片叶子。
是种间隔十年落叶归根的安静。
……
从医院回到家后,梁霄严格按照医嘱,让丁篁卧床休息。
洒扫家务、一日三餐都由他来负责。
起初丁篁还不放心,但看到他能一边给笋片切成粗细均匀的丝,一边还能兼顾炒锅和汤锅,也便停了帮忙的心思。
只是有些疑惑:现在的短视频教学有这么立竿见影吗?
毕竟就算是十年后的梁嘉树,在厨房里也做不到如此得心应手。
更遑论十年前的梁霄……
丁篁一回想当初他们合住时每天互相炸厨房的日子,都觉得兵荒马乱。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坐着,医生不让你久站。”
梁霄把丁篁从厨房门口赶到客厅沙发上,还帮他打开电视,调到一个综艺频道,哄小孩似的说:“自己看着玩儿啊,有事叫我。”
丁篁无奈,只好按他所说乖乖看起了电视。
碰巧的是,屏幕上放的综艺正是梁嘉树这次离家去录制的。
节目定位类似于荒岛求生,嘉宾上岛前随机抽签两两配对,梁嘉树抽到和一个年轻演员一组,一路上对那位后辈都颇为照顾。
于是两人的cp超话最近也经常排在热门榜上。
此时回放的综艺节点,是一个让嘉宾通过做闯关游戏获取生活物资的环节,也是被cp粉各种二创的高光片段。
在双人三足障碍跑关卡中,梁嘉树和小演员不慎摔倒滚成一团,起身后小演员的短裤还扯开一个破口。
避免搭档走光,梁嘉树直接脱掉自己的衬衫给对方围在腰间,并在别的组跑上来干扰作乱时一直将人护在身后。
正当电视里众人嘻嘻哈哈笑闹不停时,身旁忽然幽幽传来一声:“真是世道炎凉啊……”
丁篁转头,看到梁霄不知何时已经把午饭摆满茶几,此刻正坐在自己身边同样看着电视。
“什么世道炎凉?”丁篁不解。
“唉——”梁霄瞥他一眼,又看了看电视,意有所指地感叹道,“有人孤苦伶仃闷在家里当瘸子,有人在海岛和俊男靓女们欢声笑语,连通慰问电话都没有。”
他两手一摊:“这不是世道炎凉是什么。”
看他捏着声音阴阳怪气的样子,丁篁差点被逗笑,刚才心里一丁点的不舒服也跟着烟消云散。
如果换做以前,他可能会自闭一天,但如今不知是彻底离婚后心境有所不同,还是因为梁霄分散掉了注意力,总之丁篁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些变化。
关掉嘈杂的电视,丁篁面色如常地拿起筷子:“吃饭吧。”
梁霄目光探究地打量他片刻,没再说什么,但一低头,看到丁篁汤碗旁边被挑出来的虾皮,双眼立马瞪圆了。
“嘿——”他拉长声音语调上扬地说,“我专门给你放的虾皮,医生说了要多吃钙元素含量高的食物。”
丁篁撇嘴,拒绝的态度很明显,甚至把碗都推远了一点:“我不吃。”
梁霄:……
僵持半天后他认命地把那点虾皮扒拉进自己碗里,小声嘀咕:“怎么那么挑食呢。”
丁篁没开口,而是默默在心里顶嘴:还说我挑食,你自己不也一样。
重油重盐的不吃,零食甜品不吃,就连梨子那么大众的水果你都不吃……
就这样,丁篁在别墅里休养了大概一周左右,期间梁霄自觉这次受伤责任在他,所以一直任劳任怨照顾丁篁的日常起居。
不过年轻人大概也是被憋得不行了,丁篁看他几乎每天都会签收一堆快递。
有次没忍住问他买了什么,梁霄当时蹲在一堆快递纸箱中间,抬起头朝他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保密。”
丁篁:……幼稚。
他才没有好奇。
几天后,从医院复查结束,确认脚踝扭伤已经完全痊愈。
回到家,丁篁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对折的卡片。
有些眼熟,他拿起来打开查看——
是一封新的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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