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地方不大，总共也就摆了四张桌子，八条春凳，他们落座的时候，最后两位食客也吃完走了。
“晚晚，你想吃什么？”
“唔，和你一样吧。”她也想试试，他以前尝过的味道。
“有忌口吗？”
“没有。”
“好。”桑俞转向门口拉了条凳子边晒太阳边择菜的女人喊了一句，“老板，两碗阳春面。”
“好嘞。”门口的女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应着，视线扫过桑俞时停留了一瞬，进了后厨。
迟未晚左顾右盼，店里的墙已经微微泛了黄，木制的桌椅板凳反而越老越有一种古朴的味道，店里没看到菜单，估计来吃的都是熟客吧。店门口不远处有棵大槐树，枝桠蜿蜒，都快伸到店门口了，阳光洒在上头，生机盎然。
“这家店你高中的时候就在吃吗？”
“嗯，味道不错，价格也便宜。”
迟未晚手撑着下巴看他，“有点好奇你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桑俞正给一次性筷子刮毛刺的手一顿，“和现在差不多。”
“你高中的毕业照还在吗？”
“高考完后和书一起卖破烂了。”
“怪可惜的。”迟未晚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心念又起，“一会儿能带我去你们学校那边看看吗？”
桑俞抽了张纸垫在桌上，将手头刮好的一双筷子放在她面前，“好。”
“诶对了。”迟未晚打趣着冲他眨眼，“高中的时候有人追过你吗？”
话刚一说完她就皱起了眉头，“你不管说有还是没有，我好像都不会很高兴。”
桑俞将手上新刮好的筷子垫了张纸巾放在自己面前，眉眼带笑地着看她，“为什么没有也会不高兴呢？”
迟未晚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舒心，“这么好的小鱼，是别人没眼光，还好被我捡漏了。”
他眸光深邃地看着她，“晚晚，每次你说我很好的时候，我总是心虚，其实我一点也不好，也许是因为遇见了你，我才变好的。”
她很认真地摇头，目光紧紧盯着他的，“我说你很好，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你也不是因为遇见我才变好的，我只是看见了你的好。我不会骗你的，难道比起我，你更相信别人的眼光吗？”
桌下，他的手去找迟未晚的手，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手指钻进了她的掌心，一点点溜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才能让他找到一点安全感。
“你真好……晚晚。”
迟未晚看着他笑得温和又坚定，“桑俞，我很好同样也是因为我本身就很好，所以才吸引到了你，不是吗？你也是一样的，不要看低自己。”
迟未晚的话像一场又一场的春雨，从相识开始，就不断滋润着他的心，如果有一天，那片干涸贫瘠的土地上能开出花来，一定是她用爱亲手浇灌，呵护培育出来的。
“你耍诈哦，悄悄岔开话题，所以以前有人追过你吗？”
桑俞抿了下嘴唇，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有一个女生送过情书给我。”紧接着他连忙否认，“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甚至都不认识她。”
“什么！”迟未晚一拍桌子，“你肯定骗我……”
“我没有，晚晚，我真的没有骗……”
“怎么可能才一个！就算你不爱社交，凭你这张脸，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你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
桑俞愣住，随后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挑眉。
迟未晚拿着筷子和他无声对峙，但好像她越瞪他，他看她的眼神就越软，越纵容，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索性收回目光不看他了。
“两碗阳春面来喽——”热气腾腾的两碗面放在了桌上，香气扑鼻。
“谢谢。”她向端面出来的女人道了声谢，挑了一小筷子开始晾面。
“晚晚，我不会对你撒谎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先吃饭，好不好？”
他这副长辈样儿，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宠溺又耐心十足，叫人心里毛毛的，顺也不是，逆也不是，索性闷头吃面。
桑俞嘴角扬起，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吃完面，桑俞去付账，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女人猛地一拍大腿，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桑俞说：“我就说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你以前是不是这的学生？是不是老过来吃面来着？你这长头发，我印象可深了。”
“嗯。”桑俞淡淡应了声。
“我这心里还老悬着呢，我记着前年冬天，应该是腊月那会，那天晚上有几个穿你们学校校服的学生在我这儿吃面，嘴里嚷嚷着约架，当时店里正是忙乱的时候，我没当回事儿。第二天你从我门前头过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才想起来他们前一天好像是合计打什么长头发的。那天以后我就再没见你走过这条巷子了，我这心里呀不是滋味，老是记挂着这么个事儿。”
“现在看你挺好的，我心里也好受些，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疙瘩。”
桑俞听到这些话，下意识去看迟未晚的反应，意识到她周身的气场都冷了后，心里“咯噔”一下，匆忙道谢，从门口的饮品柜里拿了两瓶矿泉水，付了款后赶忙想过去。
迟未晚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就出了店。
桑俞赶忙追出去，边追边解释，“晚晚，你别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在听到门口那个女人说他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她的怒气就压不住得往上冲，她当然气欺负他的那些人，可除此之外呢？她在气他没告诉她吗？可那是他的往事，自己没有参与的机会，他有权利不说，这也是他的**。
可是心里还是很难受，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心疼。他还像个傻子一样跟在后面哄自己，明明最应该被哄的人是他才对。
想到这，她猛地顿住脚步，回身看他，一时又拉不下脸，瞄了眼他手里的矿泉水，“咳，我渴了。”
桑俞连忙拧开一瓶递了上去，脸上还带笑哄着她。
看到他笑迟未晚火气更大了，“你哄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哄你自己，受委屈的是你，你还来哄我，像个笨蛋一样！”不知怎么的，她还把自己说哭了，一下接一下抹眼泪，急得桑俞团团转。
桑俞急着抱她，矿泉水撒了自己一手也浑然不在意，连忙低声去哄，“晚晚，你别哭了，我知道错了……”
“闭嘴！不许说你有错，你才没错。”
“好好好，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疼得难受……”
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就这么自然地蹦了出来，他还浑然不知，一时间搅乱了迟未晚难过的心绪，眼泪也慢慢止住了。
“别哭，晚晚，别哭……”
她揉了揉眼睛，嗓音还带了点哭腔，“那你不许瞒我。”
“好，我都告诉你，只要你别哭……”
迟未晚把脸埋进他胸膛，狠狠地把眼泪都擦在了上面，抬头深吸了两口气，觉得好多了。从他怀里退出来发现他手里的那瓶矿泉水已经洒了一半了，瓶盖还没拧，她有些心虚地接过，拧上了瓶盖。
“走吧，边走边说。”
两人出了巷子，沿路不远就看到了那所高中，他的校园往事也一点点倾泄了出来。
“我初中的时候那个人就坐牢了，但这个地方很小，同班同学基本升到了同一所高中，流言也就这么传来传去，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高中入学的时候我就留了长头发，老师看了我的心理诊断报告，他们怕我在学校出事，就没让我剪短，后来流言越传越乱，我不是很在乎，只是没有朋友，我也习惯了。”
迟未晚那只有半瓶水的塑料瓶被捏得“呲啦”响，桑俞握了握她的手，反过来笑着安慰她。
“那次打架是因为我习题册里莫名出现了一封情书，我打开才知道是情书。”桑俞眼神认真的看着迟未晚，“真的，上面的署名我甚至不知道是谁。”
“好啦，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
“那天下晚自习我就被几个男生堵了，他们翻了我的书包，看了那封情书后就开始动手。”
她神色紧张，“那你有没有事啊？”她想起那句“又青又紫”心里还有点发颤。
“皮外伤，躺了几天，别担心，他们没讨到太多好处。”他们在一个命都不重视的人身上，讨不到太多心理上的快慰，甚至会被他淌血的冷脸吓到，至于那个揪着他头发打的，手腕被他踩断了。
说着说着他有几分得意，“我会好好保护这张脸的。”
“哦，你看我做什么。”迟未晚心里发虚。
桑俞但笑不语，他知道她有时候会对着这张脸发呆。
两人路过学校大门口，伸缩门上滚动的红字显示着时间，16：58。
“我们现在走是不是来不及了……”
“……是。”
……
站在宾馆门口，迟未晚摸了摸鼻子，“要不要再订一个房间？”
桑俞眼神坚定地摇头，“我不放心，以前听说过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半夜敲门拉门，或者往门缝里塞小卡片，晚上我可以趴在桌子上睡，你不用担心。”
“什么小卡片？”
桑俞耳根泛起薄红，“就是那种，提供特殊服务的。”
“哦哦。”那这个话题确实不适合再延伸了。
两人一起上了楼，进了房间，然后她开始为怎么换衣服这件事苦恼，这边没有大床房，普通单间的洗手间玻璃是半透明磨砂的，看着都叫人尴尬。
“你先换吧，我出去等你，暂时先不要洗澡了，这边的卫生不一定都达标，尽量穿长袖长裤，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盖被子。”
“哦，好。”迟未晚听着他一件件交代，一一点头，感觉他一定是经历了很多，才积攒了这些生活经验。
两人轮流换了衣服，在长袖底衫上套了件外套，五月的天气，到夜间还是有点凉，开了空调又太干，屋子里只有刚买的矿泉水，看着卫生间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两人都默契地很少喝水。
吃过晚饭到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迟未晚有点熬不住，脱了外套垫在枕头上，倒下去前看了眼桑俞，见他人高马大地拘在椅子里，显得十分拥挤，桌子无论是高度还是宽度，对于他来说也都格外迷你，整个人躬着背趴在上面叫人看着都不舒服。
“小鱼，你要不还是到床上睡吧，趴在那怪难受的，我们又不干什么。”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虽然这是事实，但过于近的距离总会生出些许暧昧。
比如现在，狭小的床因为桑俞这个长手长脚人的加入，显得分外拥挤，两个人连身都翻不开，偏偏她又是个睡觉喜欢翻动的，一时间不动还真有点睡不着。
她手指扒着床边一点点小心地翻动着，终于是换了个面，没过几分钟刚刚固定好的姿势又开始不太舒服了。
她如法炮制，尽量不碰到身边的人，再次准备挪动翻身，只是这次出了意外，要不是桑俞捞住了自己，恐怕现在人已经在床下了。
因为受惊，胸膛微微起伏，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了一起，感受到揽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僵直着，丝毫不敢乱动。迟未晚深吸了口气，这么小的床，还盖一床被子，要想不碰到那才是真困难，她身体一下就放松下来了，然后就察觉到搂着她的人更僵了。
她拍了拍他的手臂，“算了，别绷着了，假矜持可真累人，就这么睡吧。”
好在房间已经关了灯，黑漆漆的，不然她一定会看到桑俞红透的脸。
迟未晚也不拘着了，干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猫着，然后闭上了眼。
桑俞只觉得怀里的人腰肢柔得像春水，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勾得人心痒，而她以那样安心又依恋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叫人心乱。
迟未晚皱着眉又拍了下他的胳膊，“你要是放松不了的话就别抱了，胳膊好硬，硌得我不舒服。”
他赶忙放松肌肉，怕她跑掉似的胳膊还紧了紧，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又是一僵，接着又放松肌肉……
迟未晚抿起嘴角，没有拆穿他。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门外没人说话，吓了迟未晚一跳，她下意识弓身，紧张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服，用眼神商量对策。
他搭在她腰上的一只手上移至后脖颈处，轻轻安抚着她，另一只手抄起床头的矿泉水瓶摔到门上，发出“嘭”一声巨响，外面忽然没了动静，他低喝一声。
“滚！”
两人就着这个动作僵了好久，最终确定门外面的人走了，迟未晚紧绷的神经才敢慢慢放松下来。
后脖颈处的那只大手仍然安抚着她，她亲昵地蹭了蹭，恐惧被驱散后困意渐渐袭来，他有力的心跳像是一支催眠曲，安抚着她的心神。
“小鱼……”
迟未晚无意识地呢喃，桑俞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耳根，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晚晚，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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