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姜葛一行人便离开了绪康。
“你昨晚见到了戚玹宇？”马车里，燕璟玉突然开口问她。
“嗯，他让我们回颍川的时候叫上他一起。”姜葛答道。
燕璟玉笑了一下，转头望向车外，没说什么。
姜葛好奇道，“怎么，你们认识？”
“认识，也不认识。”男人倚着车厢靠坐着，修长紧实的手臂搭在支起的一条腿的膝盖上，另一只手随意的放在身边的刀鞘旁。
“几年前我有个任务，要去刺杀一个与戚元相交的官员，戚元是个老狐狸，为了混进地方，我乔装在他这儿子身边隐藏了十日左右。”
他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狐狸窝中生出来只兔子，大少爷太过天真，顺着他下套子，只要有个凄惨身世，是真是假都能从他那里拿到钱财。”
姜葛回想到昨日隐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一幕，心里赞同了他的说法。
不过这个地界，那些小人物或多或少的忌惮他父亲，应该也不敢太过诓骗于他，拿走的对于戚元来说应该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钱。
路上行驶了两日，终于在七月九日到达了商丘。
一进城姜葛便与之前派出去的人取得了联系，他们几人也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客栈后院住下。
客栈所在的位置鱼龙混杂，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每次出行都会隐匿身形，当然几人的身份若真被有心人注意，很可能露出端倪，一切都还是要速战速决。
……
消息来自贫民街区。
“这里信教似乎并不是什么非常隐秘的事，上面无人管理，老百姓吃不饱饭没闲心去管别人做了什么。”
“来给。”残阳斜挂，衣衫破旧的男人掰了半块饼给了身边的老人家，然后也坐了下来。
“谢…谢谢。”
那老人囫囵的把半块饼吃劲肚子，见他饿极了，男人将剩下的半块也递了过去。
他刚听见殴打声，然后就见这老人被赶了出来。
院子里是他的侄子侄媳，家中无米可吃，嫌他拖累，三天两头就要将他殴打一回。
“这也是我最后的口粮了。”男人苦笑。
老人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又疯狂的往嘴里塞。
“我来投奔一个兄弟，得知他去拜入玄圣人门下，盘缠都已经用光，也找不到他人，估计马上我也要与那些流民为伍了。”
“那圣人也不知在何处，对我兄弟好不好。”
……
“我有…一儿子就跟着圣人，圣使都是神仙…”
……
“你要足够忠诚才会被圣使看中，若得机缘，死中复生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对圣人不忠则会被降下惩罚，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永尝业苦……”
……
姜葛与燕璟玉跟着一个干瘦的男人到了城外的村子里。
这个男人是他们两天来唯一找到的可能接触“圣使”的人。
“赵二郎回来了，不知圣使何时还能再来。”有人冲着那男人喊。
“圣使哪能如此轻易出现，上次给我们赐下药丸已经是我们天大的福气。”
另外有人接话道。
“是啊，还是二郎有出息，能得圣使垂青。”
……
藏在角落的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之前见过的蛇吐冰片，他们口中的药丸不知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人趁着赵二郎不注意潜入他屋子翻找了一番。
屋外传来动静，燕璟玉无奈趴到了床下，另一边姜葛借着身材瘦小一点躲在了衣柜与墙的死角里。
透过一点缝隙，只见外面的赵二郎将屋内柜子的一个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个药瓶装进怀里就又重新出了门。
“我跟着他去看看，你再在屋内找找，一会在他家门口草垛后见。”燕璟玉小声交待了一声，立马跟了上去。
他会轻功，比起姜葛来跟踪人有时要更方便一些。
两人半个时辰之后在说好的地方碰面。
……
身侧的草垛微微下陷，姜葛见赵二郎已经进了屋内，侧头低声问道，“有没有什么收获？”
男人将叠好的一块帕子递了过来。
“他把那些药分给了几个人家，我趁一个人不注意从里面拿了一颗。”
姜葛打开帕子，里面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她拿起来又闻了闻之后将帕子还给燕璟玉，药丸随手收进了袖口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燕璟玉问。
姜葛悄声答道，“虽然我医术不精，但这就是常见草药配置的药丸，成分我都认得，但比例不确定，基本上就是治咳疾用的，刚我翻了一下他屋中剩下的药，也差不多是这种治普通头疼脑热的药。”
燕璟玉一双剑眉锁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葛斟酌了一下回道，“也许他们是真的会偶尔治病救人，他们想要别人信奉他们，就一定要有理由，半真半假的谎言才不容易被人揭穿。”
“如今我们来看，那种神药虽然可以令人上瘾生成幻象，但只会作为奖励给有贡献的人，或者作为威胁控制人心。而在他们可能会去传教的普通百姓中，这些人主要是倾向于用这些偶尔的救助散播给人们一种他们会救死扶伤的印象。”
燕璟玉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加上这个天玄教那些已经入教者尝过神药后的推崇，一些容易被蒙蔽的百姓很轻易就会对入教产生向往。”
两人等到了天黑，才见赵二郎从屋内出来往外走去。
姜葛与燕璟玉不动声色的跟在他后头。
跟着赵二郎找到了他的接头人，姜葛他们又开始分批跟踪新发现的天玄教众。
天玄教利用神药控制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种会为他们提供财物，另一种是提供“圣仆”。圣仆便是那些被拐带的孩童，往往提供圣仆的人有那种穷困潦倒的，真情实感以为是将孩子送去圣人身边享福的父母，也有那种穷凶极恶拐带孩童以求的神药的奸邪之辈。
姜葛他们要找的，便是这藏匿在商丘某个地界的，提供圣仆的人。
……
山峦如黛，星云压顶，浓黑的夜色笼罩在低矮的屋舍之上，夜风呜呜的吹过山林，传来阵阵低哑的声响。
“姑娘，就在这。”有人小声的在姜葛耳旁低语。
这时一个干尸一样的男人砰的一声从门里闯出来，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冰冷的月色顺着裸露出来的皮肤爬到他枯败丑陋的面上，钻进他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骨。
传说中月亮会使一些怪物发狂。
男人张开嘴，像一条死鱼迎接雨水一样迎接月光，他四肢扭曲着舞动，咧着牙齿露出迷幻而森然的笑来。
隐在黑夜里的几人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这就是那神药的威力，观这人状况，应该是活不长了。
果然，没过几息，月光下的人像是被突然定住了身形，直挺挺的就栽到了地面上，动也不再动弹。
屋外又有人拿着个水壶踏进来，路过那尸体时看了一眼，像是路过了一块石头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就拖着步子进了里面。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有人密语。
“他们的肚子为什么那么大。”
四肢纤纤，腹部高高隆起，燕璟玉见过那种人，饥荒时没有东西吃，便吃树叶，吃草皮，最后什么都吃没了，便吃观音土，消化不了的东西留在肚子里，就会成那种大腹便便的模样。
如今无灾无疫，也会有这么多这样的人。
“分头行动，把这一片地方摸清楚，先找孩子在哪，一柱香之后在这里见。”
做了安排后几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次行动其实算不上危险，没有遇到那些黑衣人，留下的便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此处身处山林地方隐蔽，甚至动手都不怕会惊扰到周围百姓。
“几个孩子应该是关在后院的地窖里。”
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
“先不要打草惊蛇，去救那些孩子，确认他们安全。”
顿了顿，姜葛补充道，“剩下的留几个神志清醒的，其余生死不论。”
她说话的语气在普通人耳中会有一种冷血的味道，但在这些人面前，没人有丝毫质疑。
……
“哥哥，我好饿…”小女童在黑暗中小声开口。
“我们忍忍，他们还要把我们送给圣人，不会让我们饿死的。”男童拍着女童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我们还能出去吗。”一旁又有断断续续的哭腔传来。
黑暗滋生恐惧，在这漫无天日的地窖里关着，如今连被送到“圣人”手上的日子都成了他们的希望。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头顶传来，随着地窖门的拉开，一道火光照亮了黑暗中蜷缩的几个小孩。
也照着一张温和的女人面容。
“嘘。”
姜葛迅速的扫了一眼。
并没有见到姜协，她心底一沉。
但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我是来救你们的。”
她跳下了地窖，问众人道，“这里还关着别的孩童吗？”
四下一时沉默无声，过了半响，先前那个小男童开口，“他们抓来的人应该都是关在这里……姐姐你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但外面人很多，有时候还会有圣使带着手下过来，他们都武力高强，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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