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绫厌难得起个大早,她随意披件素雅青衫,便起身去厨房。
没料徐婶已将早饭煮好,恰到好处的清粥,配上盘凉拌小黄瓜,倒是清爽可口。
待出门时,绫玉才揉着眼从房间出来,满脸倦意,连唤人都有气无力,显然还没睡够。
她蹲下身温声交代:“待会儿我出门一趟,去北街找工匠师傅商量货品事宜,徐婶会留在家中,你好好待着,莫要乱跑。”
妹妹虽年纪尚小,绫厌也没将她当作可随意糊弄的小孩,事事都会如实说给她听。
小丫头信誓旦旦点头:“姐姐放心,今天除开铺子我哪儿都不去。”
“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去温习功课,等姐姐回来。”
和徐婶打完招呼,绫厌又转去早餐铺打包一份豆浆油条作为见面礼,拎着前往蔺城北街,寻那鸽子精去了。
自晏先生一年前横空出世,这位工艺大佬的名号迅速传遍蔺城珠宝界。
此人身份成谜,只知姓晏,叫师傅显得有些老气,为表敬重,大家便统一称为晏先生。
据传此人寡情刻薄,眼光刁钻,众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却都有个心照不宣的认知——
此人极度难搞。
近日气温渐升,还未至巳时,空气中已氤着隐隐热气。
蔺城北街地偏,街上行人不多,偶有路过三俩人,也大多一身燥气,唤着同伴疾行离去。
这场景与儿时一些记忆重合,让绫厌莫名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感,脚下步子也轻快不少。
她轻轻甩着手中“见面礼”,像跳格子那样沿青石板蹦了蹦,很有几分俏皮。
原主本就生得标致,一夜过后,病气褪去,眉眼弯弯脸上盈着笑,模样十分讨喜。
王叔揉着惺忪睡眼,刚打开晏宅大门,就见着这副景象。
他眼前一亮,心中还在好奇,这哪家姑娘生得这般好,就见她直直走来,声音也极为讨喜。
“请问这是宴先生家么?”
“你是?”王叔睡意散去几分,这姑娘瞧着眼生。
“您好,打扰了,我是绫氏首饰铺掌柜女儿,绫厌,近日家中出了些变故。”绫厌解释道:“今日是特地来拜访晏先生的,想问问之前的订单事宜。”
“原来是绫掌柜!快快请进。”绫家铺子的事儿他也听到风声,当时还在可惜剩下的俩丫头今后日子艰难,没想他家大女儿竟出落得如此水灵,言语处事间也极有教养,不由就对这她多了分喜爱。
将人热情迎进后,王叔又犯了难:“此时时辰尚早,我家公子还未醒,还请姑娘在前厅稍坐片刻。”
绫厌点头笑笑表示理解。
她平日若没事儿,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愿起。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作为见面礼的油条后,消失“片刻”的王叔终于又现身了。
年过半百的人露出歉意笑容:“久等,绫老板,请随我来。”
“多谢。”
绫厌看起来乖巧又好说话,她起身跟着王叔,穿过一条有些暗的细长走廊,踏进后院,视线豁然开朗。
院中木槿生得极好,连空气中都萦绕着淡淡花香,庭院造景也颇为考究,假山流水相映,能看出宅院主人的品味不错。
木槿树下摆着张老梨木雕花椅,上面倚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一把折扇懒懒覆在面上,绫厌看不清他的脸。
她自然地在三步外小凳坐下,礼貌寒暄:“晏先生早好,初次见面,我是绫氏首饰铺的新掌柜绫厌。”
良久,折扇下才传来声漫不经心的“嗯”,顿了顿,又补充道:“早好。”
这是还没睡醒?
看来怀柔手段行不通。
她接过王叔递来的清茶,浅啜一口,开门见山:“晏先生,不知我家那钗子订单进度如何?按契约上的日期,先生已拖延半月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绫厌怀疑对方再次睡着,那道似蒙着片雾气的低哑声音才响起:“违约金找王叔结。”
绫厌被噎了下。
37°体温的人,为何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她深深吸气,缓缓情绪,和气笑道:“不是违约金的问题,主要是这钗子买家要的急,若先生还需要些时日,我这也好与买家协商一番。”
闻言,雕花椅上的人终于舍得动了动身子,折扇顺势滑落,又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接住,动作间,也让绫厌看清了这位神秘晏先生的真面目。
似是被阳光晃了眼,那双狭长的风眸不耐地半眯着,薄唇紧紧抿起,给本是俊美的脸上平添几分拒人千里的刻薄冷意。
绫厌寻思,还真是那种“极度难搞”的长相。
极度难搞晏先生随手转动着折扇,半晌,复又懒散闭眼,淡漠张口:“这单没做。”
从头到尾愣是没扭头瞧她一眼。
她耐着性子道:“算算日子,也两月有余,这么长时间还未做,想必先生是有什么缘由?”
“近来暑气太燥,弄得人心气浮躁,没心情做。”
绫厌赞同点点头:“这两日确实是燥热了些。”
她话音一转:“不过我记着前些日子总是大雨连连,空气也算是清爽宜人。”
椅上假寐之人恍若未闻。
绫厌咬咬牙,又给他找了个台阶:“想来之前的日子,晏先生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这下不装死了,他极为自然的顺口接道:“雕刻刀坏了,没法做。”
行,从怪天气变成怪工具了。
鸽子精么,总有理由拖工期!
特别是这种有钱的!
绫厌状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巧了,前阵子铺子从外地行商那进了批精巧工具,还专门送了一套到您宅上,您可有收到?”
一旁作壁上观的王叔见状,突然憨厚一笑,老脸微红:“哎呀瞧我这记性!这些日子杂事颇多,一来二去,老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得,还带个背锅的。
“无碍。”
绫厌颇没脾气地再次笑笑,慢声道:“如今虽说天气有些燥热,但我知晓些解暑清凉的好方子,晚些便让托人给先生送来,加上工具齐全,时间我这方还能拖延些。一切正好,先生看看何时能动工?”
她将话头堵住,看这鸽子精还能编出什么理由。
只见他眉尖蹙了蹙,似是被她的厚脸皮惹恼。
适时一阵木槿花香吹过,那紧蹙的眉尖便轻轻舒展开来,点漆似的眸子缓缓睁开。
这人勾了勾唇,指尖缓缓敲打着扇骨,理所当然道:“实不相瞒,你家送来的设计图稿属实丑得碍眼,我不想做。”
绫厌气笑了。
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涉及专业,她自信也有些话语权。
她露出对待甲方的标准职业微笑:“可否让我瞧瞧?”
催货赚钱,不寒碜。
晏复惊微抬下巴,王叔心领神会,转身朝后方一间屋子走去,想来应是他的工作间。
不一会儿便捏着张图稿过来。
绫厌道谢接过,垂眸看去。
这是件典型的扁平鎏金钗,钗长约三十厘米,钗身做双股形,钗头成月牙状,其间雕刻镂空蝴蝶及卷草纹,零星间用十颗翠玉点缀,五颗一绕,形成花的形状。
从她的角度来看,钗子整体中规中矩,虽算不上一眼惊艳,但也绝不能说丑。
“晏先生眼光颇高。”绫厌热情吹捧,大胆请教:“不过,不知怎样的图稿才能入先生的眼?”
可惜看起来,工艺大佬并没什么兴致和她讨论设计问题。
绫厌兀自笑笑:“我对此倒是略通一二,此钗式样经典,不过对林小姐闺友这般年华来说,确实少了些灵动感。”
“哦?”
言简意赅,很有甲方爸爸的潜质。
翻译一下,就是把想法大胆说出来。
绫厌不太想说,职业病作祟,便礼貌笑笑:“可否借先生家笔墨一用?”
现场出图,这活儿她熟。
晏复惊困倦垂眼:“绫掌柜自便。”
王叔对愈发跑偏的发展有些无奈,却知道自家公子是个随心所欲的狗脾气。
之前在京城,也有不少名家私下挑衅。无一例外,都被他家公子“丑”、“伤眼”、“烧了”等尖酸字眼气得吹胡瞪眼,发誓绝不来往,后面又馋公子那手出神入化的技艺,又灰溜溜跑来求公子出手。
上到达官显贵,下至市井百姓,他向来依着性子行事,不知气走过多少人。
这绫掌柜倒是脾性颇好。
王叔安安分分搬来桌子,上面齐整摆放着刚研磨好的丹青笔墨,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这姑娘看起年纪尚小,就算有些天分,还和那些名家相提并论不成?
想来是年轻气盛,心头憋着一股气劲儿。
只希望待会儿公子嘴下稍稍留情,给几分颜面,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脸皮薄。
在看见绫厌挽袖提笔的那瞬,王叔却有些改观。
这起手式,还真有些大家风范。
她的手指纤秀、甲床整洁,手中狼毫勾线笔如乖顺的宠物,随她的思绪在宣纸上不断游走。
笔墨浓淡相宜,构思逐渐成型,盏茶功夫后,这副发钗设计线稿便完成了。
图上所绘发钗稍短,钗头是一大一小两朵半绽的桃花,花蕊处做鎏金处理。桃花下枝蔓舒展,过渡线条流畅自然,枝蔓间镶嵌小颗翠玉,为钗身添上几分贵气。
而最为巧妙的,当属钗头枝蔓下悬坠的一只小蝴蝶,衔接处做成可活动样式,随着走动,蝴蝶也会自然摇动,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如今手绘条件有限,成品差强人意。
今早一路走来,她便发现此处女性发髻饰物都较为简陋,大多为木簪,簪身随意雕上些吉祥花纹;复杂华丽些的,便会选取金银玉石等珍贵材料,做镂空或镶嵌处理。
她这种偏立体的款式,倒没见人戴过。
待墨迹晾干,她起身将图稿递去。
“晏先生,你看我这设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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