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绫厌的话,这厮才舍得直起身,终于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
又落到面前图稿上,他抬手接了过来。
绫厌始终唇角含笑,自信只要审美正常,这人就挑不出她毛病。
日头渐渐大了些,空气更为燥热,绫厌等了又等,没等到回话。
倒是看得认真。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设计稿,想复盘是否有哪些细节没处理好,就听这人不咸不淡地蹦出一个“嗯”。
这是行还是不行?
绫厌只觉这人的眼光还真是高得没边。
她斟酌着措辞:“不知是否入先生的眼?今日有些仓促,部分细节尚未处理好,否则还能更好些。”
晏复惊突然开口:“还能更好?”
绫厌:!!!
还真入眼了?
她眉梢扬起,自信笑道:“当然。”
复话锋一转,故作为难道:“不过这工艺……”
她设计的这款发钗,对工艺要求极高,特别是两朵桃花极难成型,花瓣既有厚薄递进要求,又不能做得死气呆板,好在黄金本身质地偏软,如此也为工匠预留出足够的容错空间。
话音未落,绫厌就见对方蓦地笑了,薄唇勾起,风眸微眯,是那种极为张扬的笑意。
“不必担心。”
啧,这语气真是狂妄。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绫厌也不再客气,她指着钗头位置:“若是这花,先生打算如何做?”
晏复惊又瞧她一眼,这丫头还懂工艺不成。
若绫厌知道他的想法,必会嗤笑一声,珠宝设计,自不是天马行空画画图那么简单,熟知工艺是基本功,还得通晓各种宝石材料特性,才能和师傅顺畅沟通。
他开口接道:“将每片花瓣分别雕刻敲打塑形,最后衔接在一起,再做打磨。”
绫厌点点头,笑道:“先生这法子不错,但也容易出现一个弊端,整体容易衔接不畅。”
“怎么说?”
“先生不如试试蜡雕。”
“先将花型在白蜡上雕刻塑形,再用烧化的金水如同打铁具那样倒模成型,最后再做细部打磨。”
绫厌梳理记忆,发现这朝代颇为神奇,对外贸易做得相当不错,因此蜡烛等物件也在民间流通。蜡烛对普通百姓太过奢侈,但对这个有钱任性的晏鸽子来说,应算不上什么。
“你这想法倒是新奇。”
晏复惊似乎被勾起些好奇:“可以一试,还有呢?”
绫厌感动。
这鸽子可算愿意主动干活儿了。
“这蝴蝶衔接处最好做成可活动接口,可以吗先生?”
“可。”
“唔,这里有点单调,不如在蝶翼下配上两串珍珠小流苏,喏,就这样。”
“嗯。”
“说到玉石镶嵌,虽说包镶会相对牢固些,但太过厚重古朴,失去整体的轻盈感,要不试试爪镶?爪镶就是……”
“好。”
……
一人滔滔不绝地补充说明,一人可有可无地应上两声,绫厌自认二人相处还算愉快,经过几番谈论,总算将最终样式敲定下来。
她顺嘴问道:“不知先生这方工期要多久?”
刚还会应她几句的晏鸽子,又瞬间恢复成一副生人莫近的高冷样。
行吧。
生活不易,绫厌叹气。
“十日可够?”绫厌试探。
对方不答。
“那……十二日?”这样还能提前两日交货。
对方敛眸。
“十四日,不能再拖了。”绫厌咬牙切齿。
毕竟是生辰礼,过了时间的生辰礼,那算什么算生辰礼。
“一周。”
对方终于舍得开尊口。
“不是,时间真的不能……欸?一周?真的?”
绫厌脸上本是一副纠结无奈的神情,但惊喜来得突然,她眸子睁大了些,看起来就像只突然掉进萝卜山的小兔子。
怪惹眼的。
晏复惊压下心头涟漪,意味不明笑了声,破天荒重复一遍:“一周后,我让王叔送来。”
直到离开,绫厌都还没缓过神来。
心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晏先生,果然是个极度难搞之人。
极度搞人心态。
*
此行折腾,待离开晏宅已临近正午。
绫厌客气谢过王叔热情的午膳邀请,穿过街道时,恰好瞧见路旁支了个卖糖画的小摊,心中欢喜,便花两文钱挑了只蠢萌糖兔子,这才悠哉游哉往家走。
在她印象中,原主从前就爱给妹妹买这些小玩意儿。
行至乌鹊巷口,远远就见绫玉托着小下巴,端端正正坐在铺子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朝这边张望,看到绫厌,蹭一下站起,朝绫厌快步跑来。
绫厌脚下也不自觉加快了些。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绫玉飞扑到她怀中,亲昵蹭了蹭。
“等久了吧。”她拿出糖画兔子,蹲下身逗绫玉:“瞧,这是什么?”
“小兔子!”绫玉眼巴巴瞧着。
绫厌将糖兔子在她眼前晃晃:“想吃么?”
小丫头忙忙点头。
“今早临出门前你说要复习功课,《三字经》会背了么?”绫厌笑眯眯补充道。
小丫头委屈巴巴:“还差一点。”那她是不是就不能吃糖兔子了。
绫厌暗笑,弯起指节刮了刮小丫头带着薄汗的鼻尖尖。
“给。”绫厌将糖兔子递到绫玉手中:“先吃饭,再吃糖。”
“好耶~”
绫玉在原地欢快转了个圈,举着糖兔子兴冲冲牵着绫厌往回走。
徐婶倚在门口安静瞧着,只觉心中熨帖、浑身舒坦。
“姑娘,真是长大了。”
“这是徐婶您第二次说这句话咯。”绫厌打趣:“以后还需您帮忙多多看顾,可别以为说完这句话就想着退休。”
“那是自然。”徐婶笑意盈盈,将门又推开了些:“姑娘饿了吧,快进来吃饭。”
午饭不算丰盛,胜在家常。
一道青椒炒肉、一盘土豆丝,再加一例青菜汤,荤素搭配,清淡不腻。
绫厌上世亲缘浅薄,后来父母离世,更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平时吃饭大多靠饭馆外卖解决,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家常菜了。
她眼眶有些湿润,徐婶见状还以为她不喜欢,急忙道:“可是不合胃口?”
如今铺中银钱不多,各处都需用钱,自然会在吃食上缩减一些。
绫厌却摇摇头,肯定道:“特别好吃,就是很久没吃您做的菜,一时想念。”为了证明她没说假话,甚至还多吃了一碗。
徐婶这才放下心来。
饭后收拾碗筷,绫玉主动要求洗碗,见她手脚笨拙,像个小大人般鼓着脸,认认真真洗完晾好。
等回到房间,躺榻上午休,绫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在脑中整理原主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凉京国力强盛,广开对外贸易,这个时代市井商户百花齐放。先不论京城繁荣,蔺城位处三江汇流之地,船队商贸通达,大商荟萃,小商户不计其数。
蔺城分东南西北四处区域,城北多权贵、城南近平民、城东重商贾、城西藏风月。
城西多文人墨客,闻风而来的女子自然不少,一来二去,便也习惯到这边游玩。
为附庸上这分风雅,绫氏首饰铺没选择最为繁华的城东,反而落在这城西乌鹊巷。
绫氏首饰铺的顾客大多来自周围住户,偶有小姐千金们一时兴起,也能谈上笔大生意,像林小姐那单鎏金钗就是如此来的。
想到这些,绫厌不禁轻叹。
若没那场意外,不说大富大贵,绫家起码衣食无忧。当时若不是绫玉半夜惊醒哭闹,不止前方铺面,可能后方住宅连人也会被一并烧去。
这大火来得蹊跷,事后绫父检查一番,也没任何头绪,只勉强重新给墙面刷层白漆,挡住下面被火燎烧的焦色。
人虽没事,铺中那些值钱的珍珠、翡翠、玛瑙、珍贵木材却在大火下烧成灰烬,只剩被烧化残留的部分金银。先将店铺重新装修,后置办绫父后事,基本已去得七七八八。
好在除开林小姐那笔大单还未结清,其他订单都已交付,让她松了口气,否则光是违约金都赔不起。
想要重开首饰铺,没有首饰,哪儿来的铺?
实在睡不着,她索性起身,打开房门,朝院子中走去。
徐婶本趁着太阳好,正拿着针线缝玉丫头衣服上摔破的口子。见绫厌出来朝东南方角落走,又在那翻找些什么,便探身过去。
“姑娘翻这些废料作甚?”
都是些挑剩的,或是原石切割后的边角料,不值钱,不少人家都用来混合泥土铺地,绫家做首饰生意,这些废料不少。
“我瞧瞧有没有能用上的料子。”绫厌边翻边答道。
但越翻找,眉头也皱的越紧。
绫家也就做些小本买卖,这些边角料确实可称为废料,品相差、纹裂多,且不论能否取出一个镯子,连取大些的蛋面珠子也难,挑挑拣拣下,也能出些小物件,但恐怕工费都比料钱贵。
她又叹了口气。
预想的计划失败。
徐婶见状,也回过味儿来。
她思索再三,便开口道:“姑娘,之前掌柜的买原料都是去裴家买的,掌柜与裴老爷也算世交,想来看在掌柜的面上,先去赊上一些原料也可,更何况......”
徐婶顿了顿,老脸笑得欣慰,带着促狭意味:“更何况姑娘还与那裴长公子自幼订亲,想来裴家也愿意帮这个忙。”
绫厌动作一愣。
不是。
订亲?和谁?
裴家长公子?
和她订亲?
原主记忆里怎没说还有这事儿?
绫厌蚌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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