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
月明星稀。
客栈的床塌上。
桑嫣和桑姮睁着眼睛平躺着。
“阿姊,你困吗?”桑姮压着声音轻问。
桑嫣摇了摇头:“我想祖母了。”
“我也是。”
近十年的春冬交错,连年战乱,至亲骨肉,生离死别,所有人都乏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过去的已然过去,唯一能够改变的只有当下与未来。
好在,人之未死....
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还记得我捡到忍冬的时候,也是这样雪天。”桑姮回忆道:“如今她都这么大了。”
“是啊。”桑嫣动了动,道“若我们还只留在当初该有多好。”
回到那个没有战争的时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没有血肉横飞,没有生离死别。
“是啊。”桑姮应和着。
“阿姊,外边是不是下雪了?”桑姮歪头瞧着窗外,问着。
“不知道。”
“那我去瞧瞧。”桑姮起身,速度之快,连桑嫣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缈缈,你仔细冻着。”桑嫣叮嘱着,跟着起身。
一开窗子,桑姮没有防备,不知道外面的风雪这样的大,风力之大,竟将窗子全都吹开了,随着风进来的还有大片的雪花。
桑姮点了烛灯,端着朝着桑姮走去。
“阿姊,下雪了。”桑姮忙把窗户费力关上,对着桑嫣激动道:“下来好大的一场雪,满地都是。”
“真的吗?”桑嫣惊喜道,也扒了扒窗子。
“真的。”桑姮说:“阿姊快些披上氅衣,我们看雪。”
“好。”桑嫣也有些激动。
一盏茶之后,两个小粉团子的脑袋挤在了窗户口,将窗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桑姮伸手去接。
雪花纷纷落地,落在桑姮的手上,落在白皙的指尖,落入滋润万物的大地,最终的归宿都是化为一点点湿润,任谁也抓不住。
“阿姊,你瞧。”桑姮将手收了回来,递到了桑嫣面前。
“瑞雪兆丰年。”桑嫣说着,桑姮将手又裹进了大氅里:“现下天下将安,又来了这样大的一场雪,来年定有个好收成。”
“是啊,总算不用再打仗了,百姓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桑姮说着。
二人相视而笑。
“阿姊如此聪慧,不知可否能当个丞相?”桑姮打趣着桑嫣。
“我若是成了丞相。”桑嫣倒也不谦虚,顺着话说道:“第一个将你扔去老先生的鸿都门里去读书。”
“阿姊....”桑姮有些忿忿,挠着桑嫣的痒痒道“你怎得同我母亲一样。”
“等等,阿姊,你瞧。”桑姮停了手,满眼期待的拍着桑嫣看向院内。
院内,桑敬义正带着穆文君在院内看飞花。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啊。”桑敬义感慨道:“如今可算是能安定下来了。”
“是啊。”穆文君随手拨去了眼前男人头发上的雪花道:“从前乱,每场仗前的分别,都会觉得是同你见的最后一面。”
眼眸微动,仿若闪着光。
当初战乱四起,谁又能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去见阎王爷;
有的人,有的面,见一眼,便也少一眼。
多少女子跟着夫君踏上了征途,拿起了长剑,却再也没能回家....
桑敬义和穆文君是最幸运的存在。
可又有多少人能如此幸运呢。
“直到今日。”穆文君说:“我仍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切。”
二人会心笑着。
“是真的。”桑敬义揽过了穆文君的肩膀,让自己的大氅能罩着她。
二人仰头看天,说的无比坚定。
“这一切都是真的。”
苍穹之上,明月皎洁。
“这些年多亏了你操劳了。”桑敬义对穆文君是有些不好意思和敬佩的,他道:“父亲死后,母亲就进了定安城,大哥、 三弟,桑家大半的亲信战死,就只留下了乐知和阿嫣这两个孩子.....”
“缈缈又同父亲四处平乱....”
“是我。”在这个偌大的世间,桑敬义是那么的无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啊!”
守卫家族,护卫边疆,从生下来便是男人的使命。
说着...说着...
热泪盈眶....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有战争就会有牺牲....
天下之大,不止是桑家损失惨重。
二人执手,穆文君安慰着:“无妨,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就踏踏实实的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了。”穆文君手放到了桑敬义的胳膊上,原本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十指纤纤,不染纤尘,柔弱无骨,可如今满是持刀握剑的老茧与沧桑。
“嗯....”桑敬义拍了拍穆文君的手,随即握在手心里替她暖着。
“走吧。”桑敬义拉着穆文君往屋内走着。
“你说雪下的这样大,咱们明天还能进城吗?”穆文君问道。
“能。”桑敬义道:“这里距定安也不过六、七十里了。”
“况且同母亲说好了,要回家的。”
就算爬,他们明天也要进城。
有母亲在的地方才叫家。
他们要带着桑家军数千将士的亡魂,瞧一瞧他们用鲜血浇灌成的定安城,和这个安定的世间。
回身间,穆文君的余光仿佛瞥见了上方有一丝幽黄的光亮。
循着光亮望去,抬眼就瞧见了趴在窗子上瞧得津津有味的二人。
气的穆文君登时往地上攥起了一把雪,揉成球,扔了过去。
“桑姮!”穆文君将雪球扔了过去,指着骂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干嘛呢!”
“你还带着嫣嫣。”雪球准确无误的砸在了桑姮的小脑袋瓜上,桑敬义拉不住,穆文君气道:“还快去睡觉。”
“还有嫣嫣,你也是!”
“胡闹!”
桑姮忙蹲了下去。
桑嫣忙边关窗户边道:“二叔,二叔母别生气....别生气....是我拉着缈缈的,我们马上就睡。”
“我看你们两个明天早上困觉的!”穆文君又羞又恼,涨红了脸。
窗户关好了,穆文君气喘吁吁的,指着桑敬义气道:“这都快二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都是跟你学的。”
“我....”桑敬义就像哑巴吃黄连,只能老实的跟在穆文君身后,时不时的还瞟了一眼窗户,心道:躲的还真快。
关上窗子后,桑嫣和桑姮蹲在地上相视一眼,开怀大笑,不能自抑。
天渐渐的放晴了。
曦光万里。
虽是个晴天,却还是零零散散落着雪花,
许是下了一夜雪的缘故,太阳有些闹脾气,光芒有些刺眼。
院内,桑家的队伍依旧开始陆续地收拾了。
桑姮换上了一身云山蓝的留仙裙,外裹着件粉紫色的氅衣,站在院中以手遮光,曦光透过指缝,手指透红,她半眯着眼睛微张着口,小手有些受凉有些泛红。
“桑缈缈。”桑淮归身穿崭新的橄榄深绿色衣衫,披着黑色的氅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半眯着眼睛从桑姮身后走来,像逗着小孩子一样道:“你昨晚是不是又被二伯母骂了?”
桑嫣在一旁同忍冬她们搬着东西,在一旁搭腔道:“三哥哥就莫要逗她了。”东西有些重,桑嫣累的大口喘着气,桑淮归顺手就接替了桑嫣的活,桑嫣拍了拍手笑道:“我们缈缈啊,还没睡醒呢。”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让人啼笑皆非。
这都要回家了,还没醒盹呢。
桑姮回了回神,也没同她们争辩,打了个哈欠,朝着桑淮归走了过去:“三哥哥是狗耳朵吗,怎得这么灵。”
桑淮归笑着:“是。”他将最后一个包裹搬到了马车上,脸胆通红,哈着热气,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冻得,拍了拍手道:“是借的三妹妹的耳朵。”
拐着弯说桑姮是小狗。
桑姮轻哼了一声。
“等见到祖母。”桑姮拽了拽桑淮归绑好的麻绳,还挺紧:“我一定告三哥哥一状。”
话还没聊完,桑敬义的声音传了过来:“乐知啊。”他道:“你们那边好了没?”
“二伯,好了,可以走了!”桑淮归回复着。
一声令下,桑家军又踏上了归途。
“三哥哥可要穿暖和些。”桑姮不肯承认关心桑淮归:“不若祖母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桑淮归笑着:“是。”他朝着上着车轿的桑姮拘了一礼:“多谢,三妹妹挂心了。”
为何是三妹妹....
因为桑敬信的小女儿桑姝死在了战火纷飞里....
若是活着....
应该正好大桑姮一岁。
算下来,桑姮正好行三。
所以桑家人就这么叫着....
桑嫣也掀开帘子嘱咐道:“三哥哥,冷了就上来吧,也没多少路程了。”
此时桑淮归已经翻身上马,应道:“阿妹放心,这大氅暖和,冻不着我。”
“驾。”
回城的队伍刚走了不到一里,桑淮训便迎面赶了过来。
“吁....”桑淮训勒马而停,脸上还带着些红晕,拱手行礼:“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好。”桑敬义问道:“前方情况如何啊。”
“前方无碍,若是不休息的话,能赶在午膳之前进城。”桑淮训哈着热气道。
“好,你下去吧。”桑敬义道:“乐知他们在后边呢。”
“是。”
桑淮训应着就往后面走。
刚刚离开的客栈里,有十多个便衣装扮的士兵瞧着桑家军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
领头的一人侧头吐着热气吩咐道:“去禀告少主,桑家人已经进城了。”
“是。”
说罢,十个人自行分成两队,
一队继续跟着桑家人,一队人马朝着绥原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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