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陈立业沉默地坐在审讯椅上。
方解给自己倒了杯水:“之前叫你来,都是先给你倒水,今天没有这个待遇了。”
她严肃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到了这个地步,主动交代,说不定还可以将功抵过。”
陈立业说:“交代什么?”
“别装蒜。”方解敲了下桌子,“马谦之死你知道多少?又为什么要跟着李佳佳?”
陈立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警官,马谦的死是你告诉我的啊,李佳佳又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你跟着人家干什么?看到我你跑什么?”
他显而易见地露出无赖相,一瞬间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质相去甚远,口吻里带着一种老辣的油滑:“那是公共的路吧,我站那儿发会呆还不行?而且警官,你三番五次地盘问我,我烦了怕了,不想被你问,就只能跑呗。”
“你很会说。”方解意味深长,“有经验啊。”
陈立业笑着摇摇头:“哪里,实话实说而已。”
方解突然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呵。”陈立业顿了顿,“今年形势不好,哪里找得到工作。”
“家里没给找点关系?”
“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
“是,现在普通家庭出生讨生活不容易。”她话锋一转,“马谦的尸检结果前天出来了,上午我忘了告诉你,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陈立业嘲讽:“不是怀疑是我杀的么?那还让我猜?”
方解平和地摆摆手:“证据还没找全呢,你别着急把凶手身份往自己身上套,晦气。”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陈立业身前,高挑的身形透出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马谦是被人当胸一刀捅到心口才死的,刀口很利落,很准,说明马谦对杀他的那个人,毫无防备,所以根本没有躲避和挣扎。”
陈立业的心脏猛然紧缩,他面上不动声色:“谁能想到在家里会被杀死呢?换我我也不设防。”
方解摇摇头:“都说人死之前,最后的行为一定是出于肌肉记忆,你说马谦挨了一刀,为什么还要伸手呢?他下意识地向谁在求救?”
陈立业咽了咽口水,在方解逐渐尖锐的审视中,汗湿了脊背,他梗着脖子不说话,但明眼人都瞧出了他的紧张,他强作镇定:“就差明着说我是凶手了,警官,前天你怎么不来抓我?”
方解掰开他攥紧的拳头,指甲掐进肉里,都破了皮。陈立业焦躁不安,下意识一缩手,但方解手劲大得出奇,任他怎么使出浑身力气往后抽,都不能动弹分毫。他慌乱的眼睛瞟过蓝白拼色的墙,看到虚晃的“没有秘密”的标语,眼前一阵眩晕,耳朵也嗡鸣起来。
可是方解的声音如此清晰:“陈立业,办案是要讲证据的,抓捕定罪,更是要最直接的证据。马谦从死亡到被发现,隔得久了,很多证据都被垃圾掩埋,但是,一切行为必将留下痕迹。我们现在心中有了大致的推断,找出证据只是时间问题,我劝你不要垂死挣扎,坦白从宽,给自己争取一点将功折罪的机会。”
陈立业垂着头,急喘了几口气,方解绷紧了心弦,看着他屡次张合嘴唇,无比希望他即将出口的话语能将这个案子推向完结,让他们尽快给死去的马谦一个交代。
但她失望了。
陈立业在激动之后,竟然开始慢慢平静起来,方解心道不妙,迅速道:“陈立业,见死不救、冲动杀人和蓄意谋杀的判决是不一样的,我不相信你跟马谦真的有那么大的仇恨,非要弄死他不可,据我所知,你们俩之前的感情非常好,在学校经常形影不离,他对你肯定也很重要。”
“哈。”陈立业刻薄地笑起来,“谁跟他感情好了?他是什么?一个窝囊废,别人都不稀得理他,我对他态度好点,他就对我掏心掏肺的。呵,我瞧不上他,但是多个狗腿子,又有什么不好?”
方解死死拧着眉头:“你——”
陈立业打断:“他死了就死了,在学校还有个人样,出来找工作,简直一滩烂泥,受了一次挫,连面试都不敢去,天天抱怨,天天抱怨,找不到工作怪谁啊?好工作他不敢问,差点的工作又舍不下脸皮,他以为他是谁啊?现在是什么社会啊,有钱人的社会,他还想拿什么架子,谁看得起他啊!我本来找到工作了的,就是他,不停地说工作不好,说大学生是耗材,说我们就是被有钱人溜着玩的狗,说说说,不停地说,害得我丢了这个工作,都怪他,要不是他,我早就找到工作了,我恨他,个窝囊废,窝囊废!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
方解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艹!”没曾想陈立业冲天的怨气,竟然就此打出,化成无穷的憎恨堵在心里,让他面目扭曲。
方解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他后面的话,她有心像再激一激,但陈立业狂躁的情绪已经宣泄出去,现在陷入低迷期,犹如一颗紧闭的蚌,阴沉着脸死活都不再开口。
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当事者的供词,一切都是无用功,本来6小时以内要放了陈立业,但好在跟踪事实成立,只要李佳佳过来指认,就能将陈立业再拘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她会尽力从陈立业嘴里挖出一些信息。
想着,她给黄春林打了个电话,问李佳佳来了没。
“快了。”
李佳佳刚在商场蹭了个空调,没吹几分钟,就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她险些喜极而泣,心都飞扬起来,火速打了车赶去警局。
商场中,一个戴着黄头盔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李佳佳来了,方解笑了。
李佳佳说话了,方解的笑裂了。
她说:“这不是跟踪我的人。”
方解脑子宕机:“……什么!”
李佳佳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陌生、年轻、阴郁,不是那个将她吓破胆的年长一些的、暴躁的、神经质的、阴狠的人,尽管这两个人她都见得不多,但是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不,也不能说不同。
眼前的男人,就像一株长了瘤子的树苗,随着某种病菌的疯狂繁殖,瘤子爬满树梢,青嫩的叶子全部凋落,这棵树看着愈发粗壮,实际上,瘤子已经将树苗全部吞噬,只剩下一个可怖的外壳,就像那个男人。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肯定认识跟踪她的那个男人。
“方警官,你去找我的房东,问他要我对门室友的信息,我之前找他要过,他不给我。你是警察,他肯定会给你看的。”
方解隐隐约约觉得断掉的线似乎还牵着一根丝,她正准备给同事发个消息让他去联系李佳佳的房东,忽而顿住,扭头看向陈立业:“我一直在问你马谦案的事情,跟踪的事儿反而忽视了,你说得对,你不认识李佳佳,你没道理跟踪她,是有人,有认识李佳佳的人,指使你去做的,这个人是谁?”
陈立业刚要张嘴,方解大喝:“别给我打马虎眼!”她一巴掌拍在审讯椅上,“这个人我已经知道了,他的信息马上就能调到!但我还是想听你交代,我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
陈立业胸口起伏,默了半天,吐出三个字:“戴三奇。”
方解立刻问:“他为什么让你跟踪李佳佳?”
陈立业缓慢扯出一个笑:“你应该问,他为什么盯上李佳佳,就像盯上马谦那样。”
方解定定地看着他,等到他收了笑容,脸色灰败下去,才说:“如果不是规定不能殴打嫌疑人,我真的会动手。你还年轻,不是被抓了就要牢底坐穿的亡命徒,不要对着命案,嬉皮笑脸。”
她转身出去,陈立业面无表情地坐着,忽然伏下身子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右手。
戴三奇,30岁,硕士学历,外卖员,李佳佳的合租室友,确凿无疑的跟踪者。
黄春林看着这信息,奇道:“硕士怎么去送外卖了啊?”
“博士还有回老家杀猪的呢。”方解随口说,她仔细看同事发过来的信息,“啧,戴三奇家庭不错啊,爸妈还开着厂子,按理来说不到送外卖的地步,他还住着合租房,经济这么拮据吗?”
黄春林说:“家庭不错,学历不错,混到这个地步,难怪心理变态了。”
“没查到他有什么亲密的朋友,这个人的生活圈子很窄,天天送外卖,很少休息。”方解将记载了8个月以来所有给1705送给外卖的店铺及外卖员信息的文档调出来,根据马谦的大致死亡时间,搜寻那几天的信息,很快,她找到了。
2XX6年10月7日,XX家猪脚饭,骑手戴三奇。
方解几乎可以肯定,去年10月7日就是马谦的真正死亡时间,而在那一日出现的、和马谦的好友陈立业认识的、指使陈立业跟踪李佳佳的戴三奇,百分之九十参与甚至主导了那起凶案。
方解梳理这些信息,硕士,送外卖,马谦和陈立业决裂的导火索是找不到工作,李佳佳也在找工作,工作,找工作……
难道“找工作”是戴三奇的雷区?谁找就搞谁?
可是马谦不是找丧气了早早躺平宅家不出门了吗?
不对,李佳佳是戴三奇的室友,她的动向戴三奇能察觉到,马谦和他隔了一栋楼,他为什么盯上马谦?
陈立业。
方解看向审讯室的门,隔着门上的两格小窗,能够看到陈立业趴在桌子上不动。
陈立业很聪明。方解想,在审讯过程中,他有许多情绪激动的时刻,可是却没有暴露出什么他自己的信息,目前他所交代的,都是警方花一点时间也能查出来的,多的一点儿也不往外吐。
她准备再仔细研究一会儿陈立业说的话,问审讯室的记录员同事要来了文档,她打开文件,发现记录员将“窝囊废”三个字标了红。
方解不明所以,给同事打了个电话:“小周,‘窝囊废’这三个字有什么问题吗?”
周载说:“一个充满负能量,不断地向朋友宣泄的人,被他折磨得够呛的朋友,为什么骂他最多的是‘窝囊废’?”
方解一愣,确实,窝囊废一般都是否定自我,忍受别人的攻击,不敢反抗。即使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够敞开心扉,也应该是诉苦,而非一味地发泄,甚至情绪激烈反复到了将朋友逼走的地步。
她想起之前陈立业说马谦“不停地说”“不停地骂”,又想到“狗腿子”“掏心掏肺”,越咂摸越品出其中的违和来。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戴三奇。
等当事人全部被找到,真相自然会水落而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