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瘟君是靠什么寻找蜚的，他们在山里气绕八拐，莫名地走进一个小村庄，山野之间隐约传来悠扬的牛铃声。
应该是晨起去放牛了，庚辰看到对面山坡上，有村民把成群结队的牛往山上赶，庚辰仔细欣赏可一会儿，这一副人与自然和谐的风景画。
哎，如果不考虑养家糊口的问题，他倒是也挺想过上归园田居的生活，养养牛种种菜什么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他这道观有点邪门，万一养着养着，老牛成精了怎么办？
再加上自己这该死的鬼契，想跑也跑不了，人家还找上门来了，赶也赶不掉，他轻叹一口气，正感慨生活不易，就听到瘟君激动地喊了一声，
“是蜚！它在那里！”
庚辰一惊，“在哪儿呢？”
他顺着瘟君指的方向，看到一堆牛屁股。
“那里那里！它被人打了呢！我们快去看热闹！”
“被人打？”
“没错！哎呀！它好可怜啊！”
瘟君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庚辰看他这模样，越想越觉得不靠谱，蜚再怎么说也是只凶兽啊？怎么还能被人打？这孩子不会是被埋太久脑子坏了吧？
庚辰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摇人，就看到瘟君跟疯了一样往前面跑。
“快点儿快点儿！它要跑了！”
瘟君狂奔着，一边叫，“哞哞哞——”
一时之间，对面山的牛也跟着回应，“哞哞哞——”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牛牛哞哞现场，目睹一切的庚辰，惊奇中带着无语，不得不感叹他有一个稳定的情绪，竟然能陪一个小孩子玩这么久的过家家。
他认命地走在后面，山路崎岖，还有新鲜热乎的牛粪，简直叫人举步难行，也不知道瘟君是怎么跑的。
等到他好不容易跟上瘟君时，看到他抓着一头牛往地上摁，嘴里还骂骂咧咧，俨然一副勇猛战士赤手空拳与牛搏斗的激烈场面。
“？？？”
“你在干什么！”
瘟君死力地摁住牛角，大喘着气道：“它是蜚啊！我抓到它了！摁住！不能！让它！跑了！”
庚辰看着这农村随处可见的大水牛，表情说不上是好笑还是无语，“你说它是什么？”
“喂！你们干什么的！”
牛主人挥舞着赶牛棍，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是不是想偷牛！这几天村里丢鸡丢鸭！现在大白天的还想来偷牛！胆够肥啊！”
庚辰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们没有偷牛！我们真的没有偷牛！”
“还说没有！你当我眼瞎啊！看看你们，有手有脚的还喜欢干这种龌龊事！快点把我的牛放了！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牛主人语气不善，甚至开始威胁。
庚辰脸上又辣又烫，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瘟君！你认错了！这是人家的牛！快放开！”
瘟君还在执着于按牛，“我不可能认错！它就是蜚！”
庚辰扶额，十分无地自容，他略带歉意地对牛主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家孩子没见过牛，这儿有点兴奋，我现在就把他带走！真对不住！”
说罢，他拉起瘟君，“快点走了！”
“呜呜呜……放开我呜呜……”
一声委屈的呜咽从牛鼻子里发出来，庚辰吓得连连后退，指着牛结结巴巴，“牛……牛会说话！”
“不放！当初要不是为了追你，我就不会被埋在地里！我要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瘟君愤愤不平，紧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堆炫酷的卡片，也不知道这几天学了些什么，他语气十分中二道：“现身吧！铠甲勇士！”
“……”
有那么一瞬间，庚辰是有点想把这毛孩子提起来胖揍一顿的。
牛主人更是一脸莫名其妙，“有病吧你们！要玩游戏到别处玩儿！快点放开我的牛，我要下地干活了！”
庚辰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对牛主人说道：“你好，我觉得你这头牛非常可爱，我家孩子非常喜欢，你看看出多少价钱合适？我想买下它。”
牛主人：“？？”
五分钟后，牛主人揣着五百块现金，以及手机里的一万六千块红包，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介绍自己的其他几头牛。
“我的这牛啊虽然丑了点儿，但听话干活也勤快，饿了会自己上山找吃，也不怕它丢，天黑了就自己回来了，可省心了！下次买牛继续找我啊，我给你个友情价！”
庚辰心里在滴血，却还是点头嗯嗯好好好，终于送走了前牛主人后，立马牵着抓起地上的绳子，牵着那头牛走到别处。
刚才牛牛被瘟君摁着没看清全部，这会儿庚辰倒是看见了，这牛跟他前主人说的一样长得确实有点丑。
身上的牛皮黏着坑坑洼洼的淤泥，应该是经常在田野洼地打滚，牛脊背上还有背耕地留下的痕迹，两个牛角又长又大，上面还附着污垢，仔细看原来的牛角好像还是白色的，更重要的是，它的尾巴像蛇，上覆盖粗糙坚硬的鳞片，还只有一只眼睛。
独眼里泪水汪汪，就这么惶恐地睁着，一眨不敢眨，生怕眼泪就这么掉下来，莫名给人一种委屈的窝囊感。
“你是……蜚兽？”
庚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嗯……”
牛牛的声音低得不可闻。
庚辰抬头望苍天，默默地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蜚，九黎战神之一，兵主蚩尤胞弟，灾厄之兽，行水则竭，行草则枯，见则天下大疫。
这显赫的身份，这非凡的能力，怎么看都得是个威武霸气的怪兽，瘟君说它胆小怕人，跟人说话就吓得哭唧唧，说得它要没逼格有没逼格，因为他小孩子心性，庚辰没当真
可现在，亲眼看到了这只活得像卖苦力的老牛……蜚兽。
庚辰平复好心情，问道：“你既然醒过来了，为什么要害人？”
“我没有……我没有害人……”
蜚的牛鼻子一抽一抽，声音细若蚊声。
“可是赤岭很多村民中了你的枯骨疫。”
蜚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们……他们生病了，我是为了救他们。”
庚辰眉头轻皱，蹲下身去同它说话，放柔语声道：“救他们是什么意思？”
蜚缓缓抬头，觉察到庚辰没有恶意，还一点儿也不凶，这才慢慢放下戒心，将原因说了出来。
它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就醒了，被一户人家给捡回去了，那户人家对它很好，给它饭吃，会让它挖地，它一点儿不觉得累，还很开心。
可后来开始打仗了，死了很多人，血流成河，尸体堆在那里腐烂，无人去管，强大的怨念诞生了祟气。
祟气附在人体魂魄上，让人丧失理智，叫人沉溺在杀戮与厮杀中，把它捡回去的主人家，一家子死在祟气手中。
蜚不忍心，为了抵抗祟气，它将枯骨疫种在人骨中，以此来抵抗祟气。
它是灾疫之兽，枯骨疫是百疫之长，虽以人体血肉为食，却能抵住无数百祟，祟气诞生时间不长，绝不是上古凶兽的对手。
就这样，被种植枯骨疫的人，那场祟气中活了下来。
后来天下太平，祟气也随着战争的平息而退场，可枯骨疫却以血脉相承的方式流传下来，直到现在，赤岭仍有不少村民患有枯骨疫。
蜚知道自己似乎做错事了，枯骨疫虽然救了他们，却也让他们的后人，世代活在腐肉白骨的折磨下。
可覆水难收，为了弥补罪过，它轮流给每家每户干活，任劳任怨，到现在，经历了多少个朝代更迭，它也已经记不清了。
庚辰听完了一切来龙去脉，内心顿时复杂万分。
祟气是一种诞生于尸骨中的怨疫，最爱附于魂魄上，从而达到控制人的目的，也就是后人所谓的中邪。
蜚种下枯骨疫，它的初心是为了净化祟气，若没有它，或许祟气到如今都还在为害人间。
它并没有错。
相反，它救了很多人。
中午，庚辰牵着牛……蜚回去了，好歹是花了钱的，也不知道这笔开销要算在谁头上，郁九幽会不会给他报销。
他刚走进结界中，就看到郁九幽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庚辰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吾会对老板有这么重怨气了，试想你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看到抠门老板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娱乐。
卖命可以，你起码得给我高回报吧！凭什么活累又险工资还低！这破班上的还得他自己贴钱！
气死人了！
庚辰把蜚拴在门口，气鼓鼓地走进门，“我把蜚兽给带回来了！”
郁九幽没太大意外，“嗯。”
庚辰气笑了，“老板，你知道这一头蜚多少钱吗？一万六千五百块！一万六千五百块啊！这笔账你给不给我报！”
郁九幽那张薄唇，吐出最冰冷的话，“报不了。”
庚辰脸气得抽筋，“那我的损失算谁的！”
郁九幽说道：“把蜚兽带回去，农耕时节出租给村民，以后它挣到的钱就是你的。”
庚辰一愣，看了一眼蜚，虽然蜚已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合格牛了，但人家毕竟是上古凶兽，怎么可以这样对它呢？
他试着为可怜的蜚争取一点儿牛权，“这不太好吧？它当初也是救了很多人啊。”
郁九幽：“它已经习惯做牛，就好比你们人类所说的上班成瘾，若不给它劳动，它会不自在的。”
“……”
有病！谁家人类有上班成瘾症！郁九幽是鬼眼看人低！丧心病狂！
庚辰沉重地看了一眼门口的蜚，可怜的蜚啊，它的后半辈子，都将为了赎身而努力当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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