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里,情分等级。
楼里大都是钱肉交易,此情为最下等,但于经营而言最不可少。
其中也有掺了些真情在的,但最后不过添些热闹罢了,于钱于人都没有什么影响。
而若是对方不在意出身,而女子又真心追随,此情为上等,便是难得。
若是女子用情至深,愿为情亡,则不论所爱为谁,其情皆为最最上等。
但这最最上等的情,却是楚妈妈最看不起的,因为这总害她白白地折了许多好姑娘。
杜鹃也不喜欢,因为楚妈妈朝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角总是带着泪花。
今天,对于楚妈妈来说,是顶顶不好的一天。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杜鹃哼着歌儿,看着今日楼下抱着女人痛哭的男子,内心咋舌。
今天,世界上的有情人又少了一对。
杜鹃抬起头看,倒是难得的艳阳天。她登时有些纳闷,怎么会有人选着这么个天去死。这么好的天死了,后头都难遭人挂念的呀。
她觉着,殉情最好是选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最好是惊蛰,四处闷闷的,但是掩饰不住即将到来的生机。就像人生度过了寒冷的冬,看着春天即将到来,结果人生就这么“咔”!结束在了万物复苏之前。
思绪流转间,楼下的男人也紧随着女人去了,这倒是少见的。
杜鹃觉得这下自己不得不下楼去瞅瞅了,待会儿怕是有一场鬼热闹可看。
她喝了口薄荷水,连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紫色旗袍,拎了前腰就往楼下扭去。
*
“哎哟!造孽啊!这破窑子要了我儿子的命啊!”
一个老太婆瘫坐在地,四肢乱抓胡打,似是在跳大神般。
“赔钱!不然,我要你们整个窑子给我儿子陪葬!”
“喂!大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啦?我们这顶顶好的姑娘,这就被你儿子劝得投了河!我们白搭进去一个姑娘,你倒还在这嚷嚷上了。”
楚妈妈拿着手绢的手直戳戳地往老太婆的方向指指点点,像极了舞一把短缨枪。
“我还得跟你算账呢!大伙儿明眼的见了,都知道是你家那儿子白嫖了我们这儿的姑娘!现在我们楼连这姑娘都折了,我倒是要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杜鹃站在人群外围,不知不觉就被挤到桥边上去了。
她往水里看了一眼,倒是清澈平静一如往常。
她耳里听着楚妈妈的话,心里竟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
“自己这命,究竟能卖多少钱?”
“当心!”
话音响起的同时,杜鹃只觉得自己被重重地一撞,险些跌入河中,但又被一双手稳稳抱住。
察觉到自己的大腿摩挲着硬蕾丝的面料,她这才抬起头看去,发现抱着自己的竟是一个穿着婚纱的新娘子。
“你……”
“多少钱,你能跟我走?”
女子突然开口问道。
杜鹃闻言一愣,但她的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了计算,随后竟是脱口而出:
“五百万,我跟你走。”
“闭气。”
女子沉声开口,杜鹃来不及问出心中疑惑,便看见不远处一伙黑衣人大吼着朝两人的方向跑来。
她连忙闭了气,也闭上了眼睛。
随着鼻尖的那抹不同于自己的香气散去,杜鹃全身一坠,感到耳膜一阵胀痛。
她这才意识到,那女子竟是拉着自己一同投了河!
虽不知自己父母是否尚在,祖宗究竟何人,杜鹃此刻只能一一问候祈祷,希望这河里的鬼早上吃了两条命,此时已经填饱了肚子,不要把她当点心一块儿打包带走了。
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在移动中,杜鹃失去了知觉。
*
“你怎么样?”
杜鹃刚睁开眼睛,就听到旁边传来落水前的女声。
旁边随即伸来一只手搭上她的胳膊,似是要把她拉着坐起来。
但恢复记忆的杜鹃迅速地一手打落了那只要伸过来的胳膊。
她原本已经要指着那女子的鼻尖开骂了,但是对上那女子目光的瞬间,她不知怎地,把手收了回去,只是怒目瞪着那女子,愤愤地道:
“小姐,您说是买我,可没说是买我带着去投胎啊?您做的这事儿可不厚道!”
“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跟你说清楚。”女子顿了顿,拉过杜鹃的手,“我也没有要你去送命。当时只有我们下了水,我才有把握逃脱。”
这一次杜鹃没有收回手,她有些愣愣地问道:
“追你的人……是警察?你是犯了什么事儿才逃的?”
“不,他们是抓我回去结婚的。”
“哦,结婚。”
杜鹃这才放下心来,但转而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圆目大声问她:
“你逃婚?”
“对,逃婚。”
女子并没有因为杜鹃的咋咋呼呼变了脸色,反而露出了一抹动人的笑。
“就允许他们强行让我嫁了,却不允许我逃么?你说呢?”
“我们楼里总听着客人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鹃想了想道,“但我想着,嫖客的话惯是不可信的,因此,连着这话我也全当放屁。”
噗嗤!
杜鹃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子哈哈大笑起来。但她是喜欢逗人开心的,因此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半天,女子这才止住了,朝着杜鹃伸出手:
“我叫虞芙,你叫什么名字?”
“杜鹃,我们楚妈妈给我取的名儿。”
“杜鹃?”虞芙的眉头似是皱了皱,“你们楚妈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儿?”
“因为她说我唱歌像嚎丧。”杜鹃有些沮丧地低下头,话中透着委屈。
“看来你不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虞芙想了想道:
“你可听过一句诗?‘望帝春心托杜鹃’,不如叫你‘杜雨’如何?”
“虽然我还没在楼里学诗词,但是你取的名儿,想必是好的。”
杜雨憨然一笑。
“那今后,我便叫杜雨了!”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后,虞芙便借口让杜雨好生休息,出了卧室。
门口的女仆见虞芙出来,急忙迎到她跟前,小声道:
“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虞芙的脸色沉沉,她低头看了女仆一眼,发现后者在瑟瑟发抖。
她突然觉得有些有趣,不知为何,自己和杜雨是初见,那女子却不害怕自己。
原本带她回家只是一个顺手的举动,但或许,她真的会是自己这一世的转机也未可知。
虞芙笑了笑,但女仆闻声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虞芙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压低了声音道:
“去做你的事吧,别在我跟前待着。”
“是……”
看着女仆落荒而逃的身影,虞芙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转身朝书房走去。
*
“滚进来!”
虞芙轻轻敲了敲门,便听见门内熟悉的怒喝声传来。
她笑了笑,敛去眼底的晦涩,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站着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此刻的背影像一棵墨竹般,带了些清冷锋利的气场。
几乎虞芙的所有姨母叔伯都曾说过,她和她父亲简直像是清竹出雅笋,虽气质相似又各有脾性。
比起虞芙将万般感受思虑埋在心里,虞城更擅长直接沟通解决问题。
此刻,房内的虞城闻声缓缓回头,鲜明的五官呈出一副怒容。那双平时总是温和带着笑意地注视着虞芙的深黑色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浓灰,像刚刚熄灭的煤炭,还隐隐藏着随时都可能复燃的怒火。
“Daddy。”
虞芙开口,末了带了丝撒娇的语调。
“你……”
果不其然,看着虞芙乖巧的笑,虞城登时哑了火,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道:
“你坐下!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好。”
虞芙顺着父亲的指示,乖巧地坐下,柔声开口:“爸爸,我不想跟月间影结婚。”
“胡闹!你不是说从小就喜欢他?非他不嫁吗?怎么婚礼快到结尾了,你才改变主意?还直接逃婚了?你让我怎么跟月间家交代!”
“那就撕破脸吧!”
虞芙沉声开口,与以往的沉默不同,她直接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反正爸你心里也恨那群鬼子。与其把我交到他们手上,现在充当维持着表面的情谊和联系的棋子,以后把我当做利用你胁迫你的刀子。不如现在就借我这次好不容易撕出的裂缝,直接扯断和他们的所有联系!这样虞家就算是死,也能得些好名声!”
“你!”
虞城拍案而起,怒火上涌。但是看着女儿和妻子相似的脸上和自己年少时如出一辙的倔强表情,他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心疼。
他们多么相爱才得来的这个宝贝女儿,他又怎么忍心让她步入一段无爱的婚姻?但就虞芙刚刚话看来,这孩子估计是受了外界一些言论的影响,这才急着和月间家割席。
她还是太冲动,太早搅进这摊浑水太危险。
想到这,虞城的气虽消了大半,而疼惜又占了上风,但他还是佯装愤怒,指着门口道:
“你给我滚出去!这段时间你给我待在你的房间里,哪儿都不许去!尤其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也通通不许再跟她们有联系了!”
虞芙并不开口应答,只是沉默地往门外走去。
即将关上门的瞬间,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小声地说了一句。
“爸爸,对不起。”
独留虞城一个人在书房里思绪万千。
*
“喂!你住手!我都说了我不是贼!”
“不是贼你放着门不走,爬窗进来?你……”
虞芙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快到门口便听到房间里传来的骚乱。
她四下环顾一周,确定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才快速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个穿着学生装,扎了两个麻花辫的女子,她一只手捂了穿着睡裙的杜雨的嘴,另一只手抵在杜雨的锁骨处,把她死死地压在床上。
看清楚情况的虞芙眸色一沉,她快步走到学生装女子身后,一把把她拎了起来,一边怒道:“你给我放手!你在我这闹什么?”
女子一下缩了脖子,灰溜溜地挣开了她的手,跑到床头柜边躲着,委屈道:“是她一下就抓着我,说我是贼,我怕把别人引过来,这才捂上她的嘴的。”
“你……你们俩认识啊?”
杜雨看着两人的对话,一下便明白过来,自己真是搞错情况了,连忙拉下虞芙在自己嘴边似乎在擦灰的手,解释道:
“那个小芙,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朋友。”
随即杜雨站起身来,给学生装女子行了个礼,道:“姑娘,真对不住,我刚来也没搞清楚情况,还冲着你嚷嚷,不好意思啊。”
女子见杜雨诚心道歉,也连忙摆手:“姐姐不必如此大礼!那个,也是我有错在先,这不,翻墙翻习惯了……”
女子眼角瞥见虞芙脸色骤然阴沉,连忙吓得改口:“不经常,不经常……今天是形势所逼,我才出此翻墙的下下下策。”
“行了万宁,别在这兜圈子了,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来找我?”
虞芙推了个椅子给万宁,自己则拉了杜雨在床边坐着。
万宁这才笑嘻嘻地坐下,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份报纸道:“最新一期!猜猜上头有谁的大头照?”
虞芙礼貌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冷漠道:“你来这就是为了这么个无聊的事情?”
“这怎么是无聊的事情!”万宁瞪大眼睛,“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是怎么夸你的?说你敢于反抗封建婚姻!加上你未婚夫的身份,现在都赞你是反帝主义女战士!”
虞芙刚准备发怒,却瞥见杜雨一脸惊喜地看着万宁,又满眼星星地盯着自己,突然就没了火气。
“小芙,你很勇敢诶!”
杜雨轻声拍掌,真心感叹,让虞芙只顾着压下嘴角的同时红了耳根。
“那是!我芙姐就是如此的英明神武!”
万宁也嗞着大牙乐,但只收获了虞芙的一记眼刀。
“你说完了?”
万宁不可置信地看着虞芙对着窗口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瘪嘴又从包里掏出了两本厚厚的白皮书。
“喏!你要的书!既然虞小姐都送客了,那我也不能厚颜多待了,在下告辞!”
杜雨的眼睛刚从书上移开,只看见了万宁消失在窗口的辫尾红绳。
“她……就这样走了?!”
“嗯,舍不得她?”虞芙拿过书,递了一本给杜雨,“那我帮你给她叫回来。”
“不不不!”杜雨连忙接过书,猛猛摇头,长发四散开来,几缕熟悉的香气从中飘出。
“没事儿,她惯是这样来去自由的。”虞芙翻开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突然一顿,“话说,杜雨,你认不认字?”
“那个……勉强认得几个。”
“读第一段。”
“马……不认识,王……”
“是‘主’字。”虞芙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我要教你的还有很多啊。”
“教我?小芙,你还要教我读书吗?”
“不仅仅是读书,我学过的,你都会,国语,法语,形体,礼仪,茶艺,糕点……总之,我会将一切都教与你。”
“都……教给我?可是我们楼里,妈妈只会让最好的姑娘上课。”
杜雨迷惑地看向虞芙,漆黑微卷的长发披散,眼睫忽闪,白皙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她一开口,香气便随气息而出:“小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
虞芙伸手抚上杜雨的脸颊,指尖擦过她的长发,眸光闪闪。
“我需要你,取代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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