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县衙西院祟气便越来越浓,院里有棵歪脖子树,春寒倒灌,凉风拂过柳丝,吹落了几许嫩枝,恰好落在殓房外。
“啪!”
枝条被人一脚踩碎,随后传来惊喜的声音。
“哎哟,喻指挥使!您可算来了!”
知县贾生亮瞧见喻飞踏进院门,连忙迎了上去,“钱云云的尸体一直在殓房里乱窜,这祟也太吓人了!您看这如何是好啊。”
贾生亮身材富态,站在喻飞面前宛如一只圆滚滚的肉球,他笑眯眯地抬头看向喻飞身后的若姒,迟疑地问道:“这位是?”
喻飞一步将若姒挡在身后。
“不该问的,别问。”
魁梧的身材和威压震得贾生亮赶忙赔着笑脸,“喻指挥使大人莫怪,我也是想赶紧除了祟保百姓安宁啊。”
“你就是除祟的人吧!?”
一个比贾生亮胖两圈的中年男人朝喻飞走来,他小腿粗短,肚子圆润,叠了好几层的下巴上挂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金链。
上下打量了喻飞一番后,他不耐烦地催促:“赶紧的!我钱家出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儿简直晦气!”
“法师和下葬仪式都准备好了,明儿个正好有个吉时,你赶紧动起来!”
如此不敬的话吓得贾生亮眉毛直打哆嗦,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附在钱华耳边小声道:
“钱老板,那个,这位是龙虎卫指挥使喻飞,喻大人。”
“我管他什么使!”
“现在钱云云的尸体生了祟,三日不除就会成妖!这都已经第二日了,若是真让这妖物出来,那我们老百姓岂不是要遭殃!?”
钱华越说越带劲,随即还剜了眼喻飞。
“我钱家每年交给朝廷那么多税,难道就是养你们这样的酒囊饭袋!!”
钱家本就是盛都第一富商,无数权贵上赶子结交,平日里那些朝廷官员往来的可不少。如今一个指挥使,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喻飞脸色沉得好似能滴出墨,一直站在旁边哭哭啼啼的钱夫人抹着眼泪拉住钱天华,“老爷,你少说两句,大人们也是按公办事。”
“况且云云还在里面躺着呢。”
紧跟其后的钱二小姐钱玉柔哭得梨花带雨,抽抽搭搭地补着话:“喻大人,您别介意,爹爹也是太伤心了,所以说了胡话。”
喻飞强压着情绪,阴冷道:“钱云云之死还未查清,就算除祟后也不能立刻下葬。”
“什么!?”
刚被安抚消停的钱华立马又用细尖的嗓子叫嚷,带着浓浓的不满,“你胡说什么!?这就是仙罚!还要怎么查!?”
贾知县又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喻大人,您刚来梦溪县不久可能不知,咱们县一直都有仙罚,而这钱云云的死正是仙罚所致。”
简自荒谬!一县之官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是不是仙罚,等我查明之后再来说!”
喻飞冷着脸,忽而殓房的门被内部撞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门外还欲争论的钱华和知县瑟瑟发抖。
院儿里的捕快们各个吓得不轻,都紧张地盯着殓房紧闭的大门。
“又开始了!!”
“这才消停多久,不会真要出来吃人吧!?”
若姒打着哈欠在一堆议论中悠然地的走向殓房门。
“姑娘,这里面关着的可是祟,不是寻常尸体,你还是让喻大人进去吧!”
若姒冲贾知县淡淡一笑,“看把你们吓得,祟又不会伤人。”
这话堵得一众捕快们白了脸。
喻飞与若姒并肩,随即冷哼着推开殓房大门。
刹那!一张血淋淋的脸从黑洞洞的门内钻了出来,血腥味扑面而来。
“啊!!”
身后刺耳的声音倒把若姒惊得耳朵疼,实在是跟昨晚怨妖的叫声有得一拼,她不耐道:
“喻飞,关门。”
殓房大门随之关闭,隔绝了门外的视线。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尸臭味,但若姒却仿若未觉,视线随着钱云云移动。
她被剥了面,脸上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衣裳,每一处血迹都好似一株绽放的曼珠沙华。
她依旧穿着死时的石青色齐胸襦裙,即使发髻早已凌乱,却依旧能见那支簪在头上的兰花簪。
若姒悄然走到她跟前,似是感觉到了人的靠近,血肉模糊脑袋一歪,静静地“看”着她。
白皙的手指温柔地点了点那支兰花簪,“不知,你簪上它是想见谁。”
坊间流传,女子簪上兰花簪定是为了出席重要场合,又或者见重要的人。
钱云云又歪了下脑袋,若姒语气柔和:
“放心,你想说的我都会听,你的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喻飞竟然觉得那血淋淋的脸在微微颔首,似点头。
紧接着,若姒腰间的墨色莲花缓慢绽放,一阵白烟从莲花上方蜿蜒而上,绕着若姒的手掌,随后钻进了钱云云的眉心。
走马灯以死者魂魄为燃物,其白烟对“祟”有奇效。
吸了白烟的钱云云忽而安静,只安静地坐在地上。
“她体内的祟短时间都不会再行动。”
“可现在你不能进去,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若姒的走马灯是个秘密,除了宫里那位以及望天司和喻飞,便无旁人知晓。
倘若无意间被知晓便就会被灌下无忧水,忘记关于她的一切。
如今门外那么多人,还在县衙内,她也懒得一杯一杯去灌人喝无忧水。
“只有等今晚了。”
喻飞颔首,“稍后我会以看守祟为理由,派手下的人来院子里守着,等天黑了,大小姐你就直接进灯吧。”
祟乃死者生前怨念堆积而成,会短暂地生存在尸体之中,若用走马灯除祟,则需以死者魂魄点燃走马灯倒放死者生前记忆。
而守灯人,则需进入记忆解除死者生前怨念,方可除祟。
若姒的目光一直在钱云云的脸上流转,“伤口四周没有血迹凝块,并且切割得非常整齐。”
喻飞一头雾水地看着若姒。
“也就是说,钱云云是死后被剥面的,并非因剥面而死。”
这么说喻飞立马就懂了,“所以,什么仙罚根本就是骗术!”
“有人在梦溪县滥杀无辜,制造神论,蛊惑百姓。”
“最后还用死者的阴气来豢养怨妖!”
若姒蹲下,低头观察着钱云云的尸体,“她身上没有怨妖的气味,确有可能如你所说,是被人所杀。”
凡怨妖行事,都会留下气味,平常人或许察觉不出,但绝对逃不过若姒的眼睛。
“前天晚上可有下雨?”
“下雨?”喻飞想了想,摇头,“不曾,近几日虽然天凉,但不曾下雨。”
若姒伸手摸了钱云云的袖子,“衣服是湿的,死前可能跟水密切接触过。”
通常来说这种非正常死亡都会有仵作验尸,但成了祟的尸体内部皆被祟气侵蚀,就算验尸也验不出什么。
况且,一般的仵作也不敢验祟尸。
所以,仅从尸体来看,得不到太多的线索。
若姒起身,暗红的裙边在空中晃动。
“你不是想找幕后的人吗?”
她走到门边,目光冰凉地看着门缝,“出去后你问问钱家人,钱云云死前都干了什么,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好。”
殓房的门被推开,一眼就望见钱华那堆满褶子的下巴,喻飞先一步走出房门,厉声道:
“你们且说说,钱云云死的那日,去了哪里以及见过谁。”
“你到底什么意思,别以为自己是什么指挥使就能……”
喻飞怒目,“哗”地一声将刀抽出!
随即,刀直直地架在钱华脖颈旁,吓得钱华立马白了脸,“你,要干嘛,我跟你说,盛都……”
“吾乃金虎卫指挥使!此次奉圣上之命来梦溪县巡逻,恰逢命案,所有人都需配合我的调查!”
“若有违令者……”
架在钱华脖间的刀忽而用力了些,“先斩后奏!”
他本就生得高壮,再配上这话,镇得院子鸦雀无声。
若姒斜倚在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埋首轻笑。
喻飞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边冒着鼻涕泡,一边给她缝衣服,最后还因缝得太丑把自己气哭的小屁孩了。
“哎呦,大人误会了,误会啦!我们一定配合您调查!”
钱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伸出的手碰到刀背又不敢继续,只好尴尬地赔着笑说道:“前日一早,云云就按照惯例去了巡了铺子。”
钱夫人鼻尖一酸,唉声叹气地开始抹眼泪,“哎,云云这孩子是钱家长女,最是懂事。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她在打理,我这个当娘的轻松不少。”
“几时出了门?”
“大概辰时三刻,直到下午申时才回来。”
“之后呢?”
喻飞收了刀,利刀收鞘,“刹”的一声,这才让钱华松了气,他捂着脖子僵硬地道:“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当时我差人唤她一道来前院吃饭,谁知回来的婆子却说她不饿,让我们吃。”
“哼,估计那个时候就已经跟醉梦楼的情郎约好厮混!就等着天一黑出门!”
钱华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恶狠狠地看向旁边的钱夫人,“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下月就要成婚了,竟然做出这种Y荡的事来!作孽啊!”
钱夫人脸色难看,哭得更大声,“呜呜呜呜……”
若姒觉得聒噪,“所以,当晚她就出了门?”
“不错,”钱二小姐一边拍着钱夫人的背,一边安慰道:“当晚,亥时二刻有人亲眼见到姐姐出了后门。”
“之后……”
她猩红着眼,带着哭腔,“之后,就是醉梦楼的人来信,说,说姐姐,私会小倌后被剥面而死。”
“死在那种地方真是晦气,定会坏了我家的财运!”
钱华啐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厌恶。
“钱云云还未成婚,进个醉梦楼就被骂水性杨花?那钱老板你已成婚,整天进出风月场所,那应该称之为什么?”
若姒摘了片柳叶,眯了眯眼,“管不住下半身的动物?”
“你!!”
当首富这么久,钱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他正想大骂谁知却对上喻飞那装满威胁的目光。
一副他敢开口,他就敢拔刀砍人的气势,最后憋得钱华软了声音。
“这不一样!我是男的,她是女!”
“男的又如何,就不是两条腿走路的人了?当真是应了我说的,钱老板也觉得自己是只用下半身走路的动物?”
“噗呲。”
几个捕快们没忍住笑出了声,钱华气得脸都绿了,贾知县怕闹下去会更难看,赶紧转移着话题:
“喻大人,下官在走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
“说。”
“钱大小姐于前晚子时死在醉梦楼,可案发第二日,有好几个百姓声称,钱小姐死前的半个时辰内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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