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襄的话一出,阿如诺先是一愣,而后便不自觉对他上下打量一番。
不得不说,程襄的皮囊确实不错。虽说书生气了些,但偏英气小生的模样,五官姣好。身段很高,目光所见比自己大约高出一个多脑袋,宽肩窄腰,与部落中的汉子一比,确实大有不同。
但说到以身报答……
“不必了。”说着,阿如诺便拎着猎物往屋里走去。
怎么和想的不一样?程襄亦步亦趋追了上来。
“姑娘不要误会,我见姑娘一个人住在此处,想来是需要些帮助的。姑娘救我性命,我定是要报答的。我有力气,可以帮您做些力气活儿。”
“你帮不上。”
阿如诺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刺中程襄。
“我是男子,力气定比姑娘大,我来帮您提东西。”说着,他就伸手抢过阿如诺手中的猎物。谁曾想,阿如诺拎着轻松自如的这一堆东西,到了他手上似是有千金之重,还未拿稳便“嘭”得一声掉在地上。
“还是我来吧。”
“不,不用,您只需告诉我,放到何处就行。”
见他坚持,阿如诺也就随他去了,给他指了个方向。
“放那处厨房的灶台上就可以。”
“诶,好!”程襄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拎起猎物,双脚悠悠跨步,身子像螃蟹般侧着朝灶台挪去。到了灶台边上,他先是将猎物放在地上,而后重新提起一股气,一举将东西放上灶台。
干完一切,他很是满意,想要向阿如诺展示自己也是帮上了忙,却早已不见她的踪影。直到另一侧的小屋传来声音。
储蓄柴火的偏屋里,阿如诺正举着巨斧劈柴。只见那如人腰身一般粗壮的木柴,在她轻轻挥动了几下巨斧后,就被劈作两半。惹得程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向阿如诺的表情也不自然了起来。
眼前这个身形柔弱蒙面拿斧的女子,在这一刻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壮汉,令他不敢想象,这面巾要遮住的,怕是她脸上凶悍的刀疤。
“快要入冬了,这里的柴火还不够渡过整个冬日,你若是没什么事情,平日就在附近多捡些回来。”
“诶,好!”程襄一个机灵,从愣神中醒来,答应着赶紧上前帮着把劈好的柴搭好。他一边搭一边想了想,接着道:“姑娘,我还会写字画画,拿去卖掉也能赚得些许纹银,我还会算数做生意,可以替您卖掉猎来的野物。等有时间去城中换取米油精碳,这样冬日只住在这屋里也不会饿着冻着。”
“我知你的好意,但是我并不需要你的报恩。”阿如诺望向程襄,却对上一双无比认真的眼睛。“这样吧。他日别人亦有需要时,你能伸出援手,便当做是今日的报答。如何?”
程襄眨了眨眼,眸子更显明亮,回道:“好!”
“这个屋子你先宽心住下吧,我并不常住这里。你说的能写会画也好,能算能商也罢,这些日子我还能接济你,往后就得你自己做好打算。”
“多谢姑娘。”
劈完了柴火,阿如诺便往回屋了。程襄见状,亦是快速码好剩下的柴火,跟着净手进屋。
到了屋内,阿如诺顿觉陌生。这还是自己的那个屋子吗?
屋子里整洁亮堂了许多,脚下的泥地竟也干净得反光。厅堂的桌上摆着鲜花,左侧的书案上燃着熏香,右侧的床榻亦是整整齐齐。
“这几日您不在,看到您放在桌上的吃食和药物,我便擅作主张用了。屋里有些无法下脚,我便收拾了一番,不知可否?”程襄的话谦逊有礼,但是他对自己做的一切很满意,语气便多了骄傲。
阿如诺走到桌边,拿起放在桌上花瓶,看着里头几株红红绿绿的花,问道:“这些你是从哪儿摘来的?”
“今日到林中走了走,见到这花开的正好,便带了回来。您闻一闻,还有些香气。”
“往后莫要摘来了。”阿如诺说着,将这花连着那个小小的花瓶一同往屋外丢了出去。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对这花粉过敏,所以不能闻?可院子里也种了许多花草,那些就没事?
“诶,好。”程襄虽然费解,但依旧答应了下来。
“这个火盆中的灰烬去了哪里?”
那日烧火的火盆被放在桌下,而盆里此时空空如也,上面本积攒的厚垢也消失不见。
“在灶台边,同柴灰倒在一处了。我见火盆已经烧的黢黑,里面还残有草木灰,无法再燃起新柴,所以将它清理了。把它洗净也是废了我一番功夫。”
“那你现在再去将这些灰重新装回来吧。”
“啊?”程襄眼睛瞪得溜圆,不懂她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做。
见他这个样子,阿如诺解释道:“盆中的草木灰与厨房的柴火不同,这盆里本烧的是草药,所留灰烬是祛除虫蚁之用。”
“你在盆中生火时用了靠在门外的那些细柴吧?”
“对。”
“那些柴火是我将你捞上岸时从湖边顺手捡的,还未干透自然无法燃起。”
“是,是这样啊……”程襄有些尴尬,“我现在就去取回来。”
说着,他捡起火盆,小跑着跑出屋去。
灰还未装一半,他就听到屋内尖叫一声。
“啊!”
“怎么了?怎么了?”程襄丢下火盆重回屋里,只见阿如诺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砚台,双手颤抖面色如僵。
“这文房四宝你是从哪里取来的?”
“这个柜子里。”程襄指了指桌边不远处的高柜,继续道:“收拾屋子的时候,见到里头放着笔墨纸砚,有些发霉开裂了,便想着拿出来保养一番。顺道便画了些水墨。”
“对了,我看门口有些红色的小花,颜色艳丽,用作画上的染料正好,摘了一小簇。不过你放心,只摘了一些,不影响花原本的美感。今日见了又开出几朵……”
“够了。”
见阿如诺的眼神不妙,气氛比之刚才更差,语气也愈发僵硬,程襄顿时觉得不好。
“我是不是……做错了?”程襄的声调一下降了下来,说话也变得小心了起来。
“这屋里的文房四宝后续不要再用了,我另外再替你买一套来。至于院子里和外面的花也莫要乱摘了。”
“哦。可为什么呀?”程襄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委屈得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我并非是要责问你,只是……”阿如诺叹了口气,继续道:“先说说这些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桌上先前放的是梅花,这小花像是路边野花。”
“那形似梅花的名虎刺梅,有毒。你当庆幸摘的时候没有过多接触,不然此刻你就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而这小红花,是我托游商帮我从异域寻来的,尚不知其毒性。”
“那这文房四宝,莫不是也有毒?”程襄脸色煞白。
“文房四宝无毒,但却珍贵。”
听到无毒,程襄便觉得好多了。
“这套文房四宝,是知名书画大师东郭先生同款,现在已经无处可买了。你用了一些我已是心痛,赶紧收好,后续不准再用了。”
“东郭先生?是那个著作遍地,众多拥戴者的那个东郭佳音?”
“自然是。”
“难怪如此宝贵。”程襄思索一番,继续道:“虽然这套文房四宝已被我用了,待我重新赚得钱财,定叫人帮您再找一样的来。”
只见阿如诺摆摆手,并未有应答。程襄只得重新再去干未做完的事情。
午饭是由阿如诺做的。
原本这一顿,是程襄想要做的,可他显然从前五指不沾阳春水,险些将屋子点了,阿如诺便不准他再动厨房了。
桌子上简单做了两个小菜,一大盆的大肉,便是丰盛的一餐。
“你既不会做饭,这几天屋子里也没什么吃的,你是怎么办的?”阿如诺很是好奇。
“主要是靠你先前留下的吃食,直到昨日东西吃尽,我便去外头摘了些野果,顺道摘了那些花。”
见到阿如诺一直盯着自己,他赶紧解释:“野果没有毒,我只挑了些认识的,已经成熟的果子来吃,这个你可放心。我虽认识的野物不多,但是也不敢乱吃。”
“那就好。”
这话听得程襄脸上一热,耳朵便红了起来。
她这是关心我的吧?他想。
“吃吧。”说着,阿如诺摘掉面上蒙的面巾,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担心阿如诺长得如自己先前所想那样,脸带刀疤,面色狰狞,他便一直低着头吃饭。
一个女孩子,长得不好看,若是我盯着她看,她会难过的吧?他想。
许是饭菜确实煮的可口,程襄埋头吃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所思所想,直到阿如诺出声,他才抬起头来看她。
“你们京城的人都不好吃肉的吗?”
“什么?”程襄扒着饭,忍不住抬头直视阿如诺回答。
只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哪里是面目可憎,丑陋不堪。分明是天仙下凡,不可亵渎。她肤色偏麦,不似京中女子流行的那样白得失了血色,却也不是晒得发黑。精巧的五官配上一张瓜子脸,眼睛深邃带着一番异域风情。
原来她要遮住的并不是凶狠和刀疤,而是美丽。他想。
“愣着干什么?赶紧多吃一些。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是因为吃得太素。在阿比,你如此文弱,怕是连冬日的风都挡不住。”说着,她便将一大块肉夹入他的碗中。
“诶,好。”程襄回过神来,见碗里那块硕大的肉,却不知从哪下筷,犹豫半晌,还是小口吃了。
饭毕,阿如诺并未急着收拾,而是坐着同程襄聊天。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其他事了。”
听着阿如诺的语气认真,程襄乖乖坐好,等着她发问。
“你说你从京城而来,京城距离阿比山高水远,你一个人来的?”
“不。我此行到阿比,带了随从和家丁,但是半路却遭人截杀。他们为了护我,都被匪徒杀死,我拼命逃跑,最后跌入河中,得您所救,才侥幸留下性命。”
“截杀?你是来阿比做什么,遭人如此记恨?”
程襄久久没有回答。
阿如诺不解,正想再问一句,却被他的话截断了。
“您救我性命,我也没有什么不能同您讲的。”
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程襄接下来说话时一直注视着阿如诺的眼睛。
“这是一段家丑。我本是京中富商子弟,家中仅我一个孩子,自小就是顺风顺水,从未遇过逆境。本以为到了年纪后,就是成家继业,日子便是如此一成不变。可没想到,就在我冠礼那日,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回来了一个儿子。他与我年纪相差不到半岁,显然是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便有了外室。”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神情也变得忧伤起来。
“外室离世,私生子自然也就被父亲接回家抚养了。而这个私生子格外嚣张,惯会在大人面前卖乖,总显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又总惹得我母亲难过。他殷勤,又确实有些本事在身,父亲就格外喜欢他。而人回来不过一个月,我就听闻父亲有意要把家业传给这个私生子!”
“我自然是不肯的。就想着,若是我能在外闯出一番事业,再回家中,他们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如此一来,父亲就不会再轻看我,而我母亲脸上也有光。然后,我就来了这里。我猜截杀我的人,定是这个私生子找的杀手。”
“可你现在无人可用,也无本钱周转,预备怎么办?”阿如诺问。
“这几日我也想过了。听闻阿比当地往来游商众多,我会些梵语可为南方来的商人做翻译,还可以做个牙人,赚取本钱。”
见他已经有了主意,阿如诺也不多说意见。
“阿比的生意确实很多,但若是想要挣得多些,不如海运来得更快。京城离海总比阿比近的多,你为何不选择做海运呢?”阿如诺好奇。
“这我知道。不过,家中在海运上没什么路子,且朝廷今年刚颁海运缩减,生意少了想要赚钱的人却还那么多,真到我这里,就分不到几杯羹了。而现在不论京城还是江南,对从大月等地所运的琉璃、布匹一类需求颇多,奇货可居,陆运必要经过阿比,我想阿比能赚到的更多。”
听了他的分析,阿如诺点点头表示认可。
“那你先住在这里吧,等要搬走的时候,去城中的揽胜居留个信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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