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程襄似乎就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样，是来谈生意的。他在阿比城中找了一门生意，主要是跟一些胡商交易瓷器。除了自己买卖，更多的是做个中间人，牵头胡商与本国其他商人之间促成交易。借此机会，他大赚了一笔。
他确实是有经商头脑，来这里短短一个月，已经在商户之间闯出名声。虽然大多的富商还是找认识的牙人买办，但是小商团还是乐意找价格更为低廉的程襄来谈生意，拼个运气。
阿如诺来城里的时候，遇到过几次，双方只是友好问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一日，天气渐冷，眼见就要入冬了，阿如诺照常来城中帮商队办理通行事务，才进城门不久，就遇到了垂头丧气的老羊。
老羊今日没有坐自己的马车，而是自己在街上走，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带。
阿如诺正在茶铺喝茶，看到老羊从门口经过，出声叫住：“嘿，老羊。忙不忙？坐下一起喝杯茶啊。”
“啊？”老羊听到喊声，眼神迷茫的四周瞻望，见坐在屋里冲自己招手的阿如诺，这才缓过神来。“哦，是你啊。”他慢吞吞的说着，走进屋来，坐到凳子上继续发呆。
“发生何事了？兴致不高啊。诶，你上月的生意做的如何？我还等着你给我带能做成衣裳的花呢。”阿如诺说着给老羊倒了杯茶。
“嗐，别提了。”老羊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那些种子被偷了。那贼也有意思，名贵的瓷器不偷，就偷些花种子。我本指望用花种子种出东西，在阿比做点稀奇玩意儿，结果倒好，一颗种子都没给我留下。”
“哦？难道是打劫你的那群强盗又找上你了？”
“不知道啊，我正准备过两天就回江南去了。”
“那你报案了吗？”
“这花种子不算名贵，我也未曾报案。”
“那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是路引的事。前几日朝廷颁布通令，各地游商路引均有改制，需重新回籍改办，我现在归期难定，而路引已快到期，本想此行出来可以大赚一笔回去，可谁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说着他摇了摇头，更沮丧了。
“委实不易。你可在阿比问过了？你可以找护城官衙为你暂开书信，以经商为由宽延时日。”
“诶！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日同乡来找我的时候确实说过这事，看我这脑子，我得赶紧去一趟。”老羊说着就要起身前往。
“别着急啊。”阿如诺拦住他，“今日休沐，你现在去也只是碰到闭门羹，明日一早你带上东西再去，也不差这一时。若是走不通，你可同我说一声，我帮你去打探打探。”
“你说得对。”老羊一下又变得喜笑颜开，笑眯眯的坐下了。
“不过，你那被盗之物不准备找回来了吗？”
“唉，只当是破财免灾了，下回来我再带一批过来就是了。”老羊摇了摇头，开始叫掌柜过来添水，又叫了一些点心。“今日多亏有你，这餐我请了，你别客气，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后面也还得请你多多帮忙了”
“哪儿的话。那我可不客气了。”阿如诺也跟着笑眯眯的。
老羊忙挥手示意，让阿如诺随意点，她便意思意思，多加了一道茶点。
这边刚点上，另一头程襄就走进了店来。
老羊见到程襄，眼睛一亮，跟阿如诺招呼：“看到一个熟人，我想邀他过来一续，不介意吧？”
“可。”阿如诺同意了。
“程商，这里这里。”老羊赶紧叫住预备上楼的程襄，让他来自己这里落座。
程襄抬头，循着声音见到老羊，又见阿如诺在一旁，笑意满满走了过来。
“恩人，好久不见。”程襄对着阿如诺抱拳作揖问候。
阿如诺点了点头。
“哦，你们认识啊。”老羊一下来了兴致。“那正好。程商不如与我们一同坐下喝茶啊。”
“那就多谢羊兄的邀请了。”
“欸，哪里的话，上次要不是你，我的那些瓷器也不能卖出那个价钱。”老羊喜形于色，对着阿茹诺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位程兄弟真是我的贵人哪，他可真是个生意好手。这会从南边运来的瓷器布匹，可比以往价格高了近三成。”
“哦，那确实是你的贵人。这我倒是要好好听听，程商用了何等妙计。”
“欸，可不敢当……”程襄赶忙解释。
“哎呀，谦虚，太谦虚了。”老羊打断程襄的话口，继续道：“程兄帮我将瓷器卖给了一个胡商，他们本就觉得我瓷器价高，本不意继续交谈，但我那些器皿千里而来，又是皇窑烧制，本就珍贵，我也不想降价。本已是僵局，可程兄帮我跑腿沟通，不单帮我游说胡商，还另外提高了价格，称我仅次皇家品阶，要价太低，会降低宫内规制。想要另外卖给其他行商，那群胡商一听，皇家品阶还可能不卖自己，赶紧要买。所带银钱不够，于是拉来其他行商一起买了我的货物。”
“也是羊兄的东西本就好，价低了，我也为你不平啊。”两人笑着碰了碰杯子。
“确实妙。”阿如诺笑盈盈地听着。
“恩人说笑。”
“诶，我听你叫阿如诺恩人，这又是有什么故事？”老羊好奇的问二人。
“我初来阿比时遇到危难，是阿如诺救了我的命。还将住所借我居住，自是我恩人。”程襄解释道。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老羊恍然，“之前就听你说过来阿比的遭遇，竟还有这样的曲折。还得是阿如诺，义气，好义气。说来阿如诺也是我的恩人呢，来来来，这一杯敬阿如诺。”
老羊举杯，程襄跟着举起杯子。
“哪儿的话，既然碰到了，总不能当做没看到。这都是缘分。不过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就行，不然也太别扭了。”
“成。”
说着，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直到正午时分，三人吃饱喝足才散了场。
阿如诺带着打包好的茶点，朝着城中走去。她今日要去探望一位故人。
距离年关还有四个月，阿比城内的行商已陆续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所以这里已不如往日热闹。
经过府衙前，官差带着新的告示贴上布告栏。人群一哄而上，叽叽喳喳，围着看起热闹。阿如诺也跟着凑了上去。
“官府通告，近日有此悍匪出入阿比。如有见者即可报官，协助捉拿此人，可得赏银三百两。”
“三百两！”
“这可是笔不小的赏金。”
“这人犯得案子可不小啊。”
“是啊是啊，你看这告示写的，不正是杀人的勾当。”
众人聊了起来。
“此人面目可观画像，方脸络腮胡，眼睛上有疤，是个瞎子。”官差说完便离开了。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麻衣，手持长刀的大胡子上前，一把撕下告示。
“大胡子，你这是准备找人了？一个瞎子敢给赏银三百两，定是个高手，你能行吗？”
“哈哈，你们胆子可真小，不过一个瞎子，即使有功夫傍身，也看不见我劈来的长刀，有何可惧。”大胡子说着，带着画像扬长而去。
城中如大胡子这类人，是以捉拿嫌犯赚得赏金的捉刀人。他们多是以揭露官府榜文，捉拿悍匪获得报酬。这活儿虽是刀间舔血，充满杀机危险，但能被通报者，多是穷凶极恶，一旦抓获报酬丰厚。
人群随着大胡子的离去都散了。热闹散了，阿如诺也就离开了。
她来到一处深幽的巷子。巷子不深，尽头是一座门头破败的房子，房门很小，正虚掩着。院子里荒草丛生，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破宅。院子有三处屋舍，左侧的房屋已经荒废，瓦舍坍塌；右侧是个厨房，门口许多破烂的箅子；正中的房屋还好些，可门窗也是破的七七八八。
“老蒯，给你送烧鸡来了。”阿如诺大喊一声，将厨房前的桌子收拾了出来。她将油包和酒壶放在桌上，就往厨房进去，找了两个干净的碗。
“香，好香啊。”
从厨房出来，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坐在凳子上，抱着油包一个劲的闻着。他小心翼翼打开油包，撕开鸡腿大口朵颐。
“慢点吃。今日的烧鸡吃完，明日还会有。”阿如诺打开酒壶，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推到老蒯跟前。
“嗯，嗯。”老蒯端起酒碗大喝一口。
“距离年关还有三月，最近阿比不太平，无事不要到处乱跑。你要喝酒吃肉可以找隔壁祁大娘或者祁大爷帮忙，他们会为你准备，我也会为你送。”
老蒯只是吃着鸡，对着阿如诺痴痴得笑。
“老蒯，我已经做好东行的准备了，再过一月我就要出发了。”阿如诺坐下聊了起来。
“阿爹已经同意了。你也知道，这次东行我已计划许久了，还是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心。不过前路一定十分精彩，我又有些期待。”说着说着，阿如诺笑了出来，“现在担心这些好像为时过早。”
老蒯还是看着她笑，继续吃着烧鸡喝着酒。
“我不在的日子，你也要好好生活。”
城内因为捉刀人缉拿要犯赚取赏金闹得人心惶惶，几乎所有的瞎子都被这些捉刀人骚扰了个遍。不少人已经开始闭门不出，以免惹上坏事。
阿如诺接了一个新活，是帮官府做翻译。
赏花楼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这里就是个销金窟，凡进来的人都会散尽钱财而走。除了美人美酒，还有的就是赌。
这一次，官府要宴请的外商身份不俗，官府中人并未将他们接去更为阔气的雅堂，而是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耐人寻味。
这场宴会从正午一直谈到了午夜，聊得无非是些再次见面的寒暄，而后便是看楼内姑娘们的歌舞，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终于，所有人都喝趴下了，这场宴会结束了。外商宿在了赏花楼，官员们由衙役们搀扶着坐上马车回去了。而阿如诺却似没事人一样，带着打包好的烧鸡走出门。
夜幕之下，人群已渐渐散去。宵禁亦将开始。阿如诺准备看过老蒯以后再回家去。
今日她并未骑着骆驼而来，只是慢悠悠地往前走。又经过衙门时，却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借着月色远远望去，他似乎患有眼疾。他手中拿着长棍，轻轻敲打再衙门口的石狮上，摸索着前进。许是敲打声太轻，门内的人没有听到响声，自然就没有人从里头出来。
他又敲了几下后，就转身准备走了。走来的方向正好是阿如诺所在的地方。那人距离阿如诺越来越近，这时她才看清此人样貌。方脸络腮胡，脸上有疤，且是个瞎子。
他是通缉令上的凶犯。
阿如诺正准备动手，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程襄拦住。
“嘘，别急。”
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我之前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阿如诺内心嘀咕。
这时，从街的另一边走出手持长刀的捉刀人，是大胡子。大胡子出声呵住了瞎子，让他停下了脚步。
“瞎子，站住。”大胡子手上拿着通缉令，对着瞎子的背影喊道。
瞎子听到了动静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又准备离开。
大胡子有些气急，冲上前去拦住了瞎子的路。他竖起手中的通缉令，又对着瞎子比对了一下，道：“这上头画是你吧？瞎子。你是那个杀人犯。”
“我看不见，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瞎子不理会大胡子的话，还是想要离开。
“呵，这通缉令上的画像与你一模一样，这三百两赏金我是要定了。你要么乖乖跟我进衙门让我领着赏钱，要么我砍下你的脑袋去拿赏金。”大胡子嘴上说着嚣张的话，手中握紧的长刀已然起势。
“那得看看你的本事了。”
这番话落，大胡子手中的通缉令被瞎子一棍子打落，而大胡子亦是顺势往后倒下，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长棍。
“瞎子，仔细你的脑袋！”说着，长刀飞起，跟棍子碰到一起，撞出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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