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大门口,楚离亭刚迈过偏门的朱槛,就有婆子走上近前,也不低头行礼,甚至抬着胡饼般圆润的下颌线大剌剌道:“大姑娘有请。”
“难以自保”的原因这不就来了。
楚离亭脚步顿了顿,在心头重重叹出一口气,调转了方向:“烦请徐婆婆带路。”
尧州楚家纵使没出过楚守和这位二品侍郎,本身也是相当殷实的钟鸣鼎食之家。在楚大爷进京任职后,由任京畿县令的二爷掌家。
而方才婆子口中的“大姑娘”,便是二房嫡长女,楚文亭。
此女骄纵非常,据说自小没少欺负原主,是个极难相与的主儿。
楚离亭幼时处境尴尬,因痴傻又父母不在身旁,若没有祖母护着,尚不知能否顺利长大。而今虽楚大爷归来守孝,却因庐墓而不宿家中,楚家这些人也就没有更改对待楚离亭的态度。
还是那副常年扬脖子斗鸡般的模样。
楚离亭边琢磨着这人又要给她找什么事,边随着徐婆子穿过两道游廊。
待再绕过一片置石错落雅致的池塘,她方迈进院门,尖细的嗓音已从直棱窗中飘了出来:“离亭姐姐,怎么这许久才来?”
不然呢。楚离亭在心里吐槽。你家院子这么大,我飞进来吗?
但她表面上仍是一派清冷平和,踱步走了进去:“妹妹寻我何事?”
穿堂中,斜倚在软榻上的女子转过头,柳叶眉下一双吊眼顾盼飞光。
其实楚文亭生得算漂亮。
作为二房的女儿,她为祖母守过百日孝,便开始随着性子穿红戴绿了。
今日她穿着桃红天水碧双色衫裙,乌亮黑发由花鸟金簪挽着,坐于院中春桃掩映后,端如一片繁花盛景。
楚文亭本来对自己的样貌也很满意。
偏当那楚离亭髻间仅插一支白玉簪,徐徐自天光下走来时,薄纱飘开,露出眼底烟水萦萦,愣是将凡宅俗邸衬成了云阶月地。
真让人难受。
楚文亭眼底浮起一股厌色。
——若是楚离亭知道她这位好堂妹是这么想的,定会冷笑一声。
她为了练这一套,可是在清溪观揽镜练习了一个月呢。
总之,两人打过了无X暖暖评分一般的照面,楚文亭率先笑起来,伸手往案子另一边一指:“快来坐下,我有急事找姐姐。”
她指尖所点,是张铺了锦缎的空椅,椅前案上还置了一盏青瓷茶碗,碗中普茶汤色浓郁,不见碗底。
楚离亭观察着,没有直接过去:“是什么急事。”
“今日替母亲刺万福图时,银针脱手不见了。”楚文亭笑意吟吟,“这不是想起姐姐你有寻物的神通,特求你帮帮忙嘛。”
楚离亭等候片刻,耳边没传来任务生成的动静。
果然,这人根本没想诚心求助,就是找茬儿罢了。
况且……未免有些太明显了。
楚文亭那一双眼在茶盏和她身上来回乱转,恶意昭然若揭。
真还当她是当年那个傻娘子?
楚离亭又没忍住叹上一气,面上柔笑道:“怎会有此怪事?那可的确要好生找找。”
说着她迈步上前,旋身入座时让袖摆“不慎”刮到茶碗。
瓷杯呛啷一声跌成三瓣,棕黑的茶汤泼了满地,一根银针从中滚了出来。
楚离亭“哎呀”一声,似未意识到这是个可能会要人命的捉弄,略带惊喜地轻道:“这不就在这儿吗?”
楚文亭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所幸还不待她发作,一阵莺燕喧嚷声自院外传来,一群女眷推推搡搡涌进来,在院门口伏身请了请就欢喜道:“大姑娘,老爷自南海为您购来了一扇明瓦窗呢!”
楚文亭神色一喜:“当真?”
明瓦窗与油纸窗不同,由一种名唤海月的蚝贝制成,柔和透光又坚硬避风,珍贵至极,非权贵而不可得。
“真得不能再真!”
那群女眷中除了大房的几个庶女,还有三四房的姑娘们,素来要仰楚文亭鼻息,报喜时也是真心实意:“姊妹们从未见过那般漂亮的窗,又透又亮,纹理竟似水波一般!”
楚文亭当即把从楚离亭这里吃的瘪抛在脑后,提起裙摆就随姐妹们跑了出去。
待她择好要将窗安在何处,再回到堂中时,楚离亭早不在了。
以凤头鞋尖踢开茶盏碎片,楚文亭冷哼一声:“跑得倒快。”
徐婆子替她换上新茶,又嘱咐人将压阑石上打扫干净,缓声安抚道:“怕是太过艳羡姑娘的明瓦窗,自无颜溜走了。”
楚文亭思忖片刻,后才展眉笑起来:“想必正趴她那破竹席上痛哭呢。”
“瞧她那装模作样的,整日在街上抛头露面,若当真是个仙姑,怎么不先把夫家保佑好?”她心里痛快极了,一屁股坐回软榻,端起茶一吹盖碗下的热气,“如今,是永宁侯府一贯不看好的二殿下继了位,那永宁侯世子还在回润京途中遇到山崩,尚且生死下落不明……亏得我还曾妒恨祖母偏心,为她找来这般家室的夫婿。”
毕竟永宁侯可是大颐少数几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徐婆婆忙道:“就算一切如旧,那世子可也不是什么好东床呀。”
楚文亭认同至极:“婆婆说的是。”
都说那永宁侯纵横沙场多年,浸染了一身杀气,其独子上战场后,更是杀人盈野流血漂橹,还曾灭过一城俘虏,说是恶煞人屠都不为过。
这样的男人,嫁过去能有什么好?
楚文亭想起当初宣布婚事时,楚离亭面上除了诧异外毫无喜色,想来也不情愿盲婚哑嫁给一个人屠。
……这么说来,倒是让那丫头逃过一劫了。
刚再要有些不爽,院外忽又响起一阵嘈杂吵闹声。派人一问才知是巡检司的人来了,说似有贼人逃入楚府中。
“往哪里逃的?”楚文亭拧眉问。
“说是东院碧韬居那边,像是从墙外翻进来的。”
一听是楚离亭的院子,她连忙道:“那拦什么,快让人去拿啊。”
最好是能撞见点什么才好,正好让她有笑话看。
*
另一边,楚离亭溜得飞快。
穿越后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后宅算计,简直卖瓜子开箱打喷嚏,麻烦事琐碎一大堆。
她大步流星逃进碧韬居的院子:“初芸,你家小姐我回来了!”
院中空寂,不闻回音。
和楚文亭的碧云居相比,此处连用“破落”形容都算仁慈——侍女小厮一个没有,两盏罗帛灯一个破大洞一个破小洞,院中盆景大多没活过去冬,在早春天气里枯枝盘虬。
一如深冬时的萧条景象。
原主父亲回尧州时,因丧母和丁忧满心烦闷,无意过问这多年未谋面的女儿。虽因寻回南珠心里高兴,却也只是奖励了她一些绫罗绸缎,没想起问一问她是否吃饱穿暖,有人照料。
不过楚离亭本也不喜欢有人围着伺候。
她干脆将楚文亭派来找麻烦的婆子都打发了,只留下了从清溪观带来的初芸,所有生活起居都自力更生,图个清静。
——就是容易出现眼下的情况。
石桌上还散落着基本未来及收的书,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楚离亭把眉头一蹙,嘀咕道:“跑哪儿躲懒去了。”
不过初芸虽好顽,断不会在她出门时离开院子,想来是缩在哪里睡着了。
她锁好院门,上前将书收拾好送回书格上,又在屋中四处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寝房一把扯开床帏:“初芸,你怎么活不干完就睡觉……”
床榻上空空如也。
楚离亭这时才察觉到不对。
她目光警惕地扫向一旁地面。地砖不够平滑,脚印不甚清晰,但衣柜前的地面上,却无比清晰地落着……
一滴血。
离开人体不久,湿润未干,也许是在她进门的那片刻留下的。
楚离亭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恰逢此时,院门外蓦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有婆子扬声道:“昨日有贼人夜闯城门,可能逃入了院中,巡检司来搜查,请娘子开门!”
楚离亭被惊得浑身一颤,冷汗泌出背脊,打湿了里衣。
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死因。
现在退出去,让巡检司的人进来,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但……
初芸也许会有危险。
楚离亭下定决心,深吸口一气轻步来到立柜前。
“这位……客人,若是图财,想必也发现自己来错地方了。”她缓和低声道,“我手中尚有些银两,你不伤我婢女,自会悉数奉上。”
若是图人,她就只能冒险把初芸带进空间里了。
柜中一阵窸窣,几息之后,当中传来陌生男人闷涩的嗓音:“让巡检司的人离开。”
楚离亭不退不让:“我要先看一眼初芸。”
柜中人并不磨蹭,将柜门顶开一条缝隙。
楚离亭仅靠近半步就被喝止,只能顺缝隙窥入,倒是第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眼眶发红的初芸。
小姑娘年方豆蔻,颈下被一根取自她发间的银簪抵住,强忍着未落下泪。
楚离亭只看了一眼便觉不妙——她虽没学过刑侦和法医,但耳濡目染下来,也知晓簪尖所指,恰是大动脉所在。
此人绝非普通贼人强盗。
她谨慎转眼看向旁边,于昏暗中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刚从楚家满宅膏粱文绣穿行过,猝然撞上这样一双眼,恍如有利刃劈开碧纱锦被,袒露出血腥的内里。
院外敲门声愈烈,那双冰冷的瞳孔先向外一瞥,又旋即落回她身上,其意清晰:还不去。
楚离亭咬了咬牙,脱下外披丢在地上,扭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碧韬居门外,一干人已等到失了耐性,就当要推门闯入时,忽闻院中一声尖叫声响起。
紧接着脚步声踉跄靠近,门闩打开,楚离亭花容失色地夺门而出:“救命,刚才我屋中……我屋中有个男人!”
众人一齐大骇:“当真?!”
“我刚准备小睡一会儿,听见敲门声时正要掀开床帏,却见一道黑影猛窜了出来——”
巡检司的人忙问:“那人如今去哪儿了?”
楚离亭楚楚可怜地攥紧前襟,磕绊道:“我、我只见他往外冲去,而后便不见了,许是……又翻墙而去了。”
一向仙姿非凡的小仙姑虽妆发尚算整洁,戴孝的薄纱亦覆在面前,但外衫却已褪下,的确是刚要就寝就受了惊吓的模样,不然定不会如此衣衫不整地给外人开门。
众人不疑有他,忙喊道:“贼人已跑了,速速去追!”
待人散尽,方露出了立于最后的楚文亭。
她对看到的热闹还算满意,笑着问楚离亭:“那贼人可没对你做些什么吧?”
楚离亭这会儿没空跟她演,一言不发地回身关门,气得楚文亭直在门口跳脚:“吓傻了吧你?!”
将门重新闩好,楚离亭沉下脸快步走回屋中,却见形势已经变了。
柜门大开,初芸软倒在一旁,还不待楚离亭搜寻到那不速之客所在,冰凉刺痛感就自下颌传来。
这回,那支银簪抵到了她颈上。
楚离亭缓慢吐息着:“还请阁下莫要忘恩负义。”
身后那人显然伤得极重,呼吸间滚烫热意洒在她耳后,估计在发烧。可极端反差的,他的声音冷如冰下静流:“带我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他因吃痛而沉默了一息,后道:“楚守和之女,楚离亭。”
恰逢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叮咚!任务生成,请助永宁侯世子祝景珩找到楚离亭去向[0/1]。】
楚离亭:…………
楚离亭:等会儿,谁?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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