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殿里,一股子沉闷腐朽的气味。
段季旻没少来这朝晖殿,此刻却觉得那门一重又一重,那帷幕一层又一层,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深不见底。
皇帝的嗜睡症又犯了,这一次甚至动用了滇南的神巫,说是时只有驱逐了皇帝身上的魇魔,皇帝才能彻底得醒来。
为此,陛下弄得全身是伤。仍不管用,现在又听说采取什么嫁移之术,嗜睡之症却时好时坏。
段季旻回来时,根本就没打算跪在哪里接受圣旨,继承大统;然后接受群臣的祝贺,听山呼“万岁”的声音。
除了那一纸诏书,什么都是假的。
那诏书要他秘密回宫,拿到玉玺跟虎符后,在商州的顺意侯碰面,合并虎符,率军回都,宣读圣旨,昭告天下。
朝晖殿自会有人把两样东西交给他。
越走近,他便越觉得这里面犹如一口深井,里面不知道埋着多少陈年死物。
真是难为蓝落了,每天呆在这种地方,只怕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好在,快结束了。
进入内殿,一路都没看见太监宫女,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尽管十拿九稳,可这种环境下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终于,最后一重帘幕被拉开,那厚褥锦榻上,被子盖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露出头发稀少凌乱的后脑勺。
段季旻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不敢相信他的父皇一下子变得这么老,又这么瘦小。
他试探着:“父皇……。”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他四周看了一眼——与他料想的很有差距。
可来时钱喜已经向他确认过,等皇帝见了他,自然会将东西交给他。
那两样东西,一为皇权,二为兵权。
回来途中,他也接到顺意侯给他的消息,他在距离枫京几百里外的商州等着五皇子,一旦合符,便全军听他调遣,全力护卫五皇子登基。
可以说,万无一失。
可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了吧。
夜长梦多,他可没什么耐心等下去。
他一向不入父亲的眼,这他知道。这一次能回京,除了他有了崔狸这个因素之外,还因为蓝落的枕边风。
陛下嗜睡昏聩,且段季旻的确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选。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今日的确是秘密宣召他来此的,不然朝晖殿不会这么冷清。
如果太子知道了,以他的势力和反应,他根本没机会拿着虎符出宫与顺意侯汇合。
他等不及了。开始在各处翻找,弄出的动静不可为小,可床上那个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终于,他大着胆子,跪在床边:“父皇,儿臣回来了,儿臣遵照您的吩咐,把崔姑娘带回来了,很快,我们段家就会有炽焰金了;可您把东西放在哪里了?”
“……”
“父皇,我真的很急……顺意侯还在商州等我,过了时辰,估计他会……”
“他会如何?”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瞬间把他定在当场。
他再也不敢回身,匍匐在地上,无比惶恐:“父皇……!”
“你说说看,顺意侯会怎样?他不应该在凉州吗?凉州距此几千里之遥,他什么时候去的商州?带了多少人?”
段你旻听出不对劲了。
“父皇……您不是命我回来……”
他惊恐地回头看着睡在榻上的人。
随后,只见一个服饰怪异之人走上前,上前掀开被子,朝那人看了一眼,然后转身道:“陛下,可以了。”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便上前两个太监,将那瘦弱的躯体抬了出去。
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丝毫的动静。
段季旻这个时候哪里还敢问别的事情,只是趴在那里,汗出如浆。
段正永终于坐定:“朕命你回来,是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你以为呢?为何今晚入宫,为何在朕这里翻找?为何偷看朕?”
段正永的语声一开始并不高,到最后也只是略微抬高了些,可已经是雷霆之怒了。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朕在问你话!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来人啊!将这逆子羁押起来,没有朕的命令,永世不得见天日!”
段季旻几乎撑不住自己,结结巴巴哀求:“……父皇!您听我解释!我……”
“都盼着我死是吗?朕会比你们每个人都活得长久,滚!滚下去!”
段季旻被人连架带拖,一会儿便消失在朝晖殿的另一侧。
“父皇……儿臣被人算计了……!”
“狗东西!朕早看出来这个东西猪狗不如,从小我就看出来了!心如蛇蝎,猪狗不如!”
“皇上,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您才好些……别气坏了身子!”
钱喜扶着皇帝,不住地在他胸口上抹。
段正永胸口剧烈起伏,全身抖得像筛子:“没有一个人为朕想过……个个都在打朕的主意!个个都没安好心!”
“皇上……殿下也是一时糊涂,他会想明白的!”
段正永突然一把攫住身边神巫的手臂:“朕无论如何不能再睡过去!无论如何不能,你一定要做到!”
两天后,宫中有人秘传,五皇子对皇上大不敬,被关在宫中某处地窨子里,一辈子不得见天日。
此时,崔狸正在永安宫。
甘田莲在她身边,自听到消息后便一直不停地偷眼看她,欲言又止。
谁能料到,此次回宫,竟是有人等着瓮中捉鳖呢!
甘田莲心里不可谓不着急,可是她不能慌张,她得想法子叫崔狸心甘情愿地去救人。
白天的崔狸话极少,她心里盘算着,或许晚上她更好说话一些;可真到了晚上,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位主,怎么可能帮着五皇子说话呢?
现在唯一能拿出得出的筹码,也是中原皇帝最在意的东西,便只有炽焰金了。
只要崔狸说出矿脉的位置……可这不现实,起码现在不现实。
除此之外,只有公主成为段氏的儿媳妇最后一条路了。
只要公主愿意嫁给段季旻,炽焰金迟早是段氏的;陛下便不会为难五皇子了。
崔狸正站在永安宫的最高处,此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转身对甘田莲道:“姨娘,当日我进宫之后,太子便派人来杀你,你可有看到他的面孔?”
甘田莲一愣,当日之事,已经在两人见面的时候说过了,当时崔狸哭得稀里哗啦,泣不成声;后来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怎么今日又问起来了?
“太子那种人物,哪会要他亲自去呢?奴婢是认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是太子的人。”
“是不是叫陆太锋?”
“叫什么奴婢可不敢说,奴婢早年伺候皇后,一定常见过此人,听过他与太子说话;所以,那晚他虽然蒙着面,奴婢却听得一清二楚。”
崔狸看着远处,似乎走神了。
“阿狸……公主……”
阿狸有些意外地回头:“姨娘你叫我什么?”
“公……公主,你也该恢复身份了。”
崔狸默了一会儿:“是啊……我是公主,哥哥死了,就只有我了,我再不振作,云水族就真没救了。”
甘田莲甚是欣慰:“公主长大了。”
“姨娘,你说,我该为了他,向陛下求情吧。”
甘田莲又惊又喜:“公主若能这么想,那自然是阿弥陀佛了!”
次日,崔狸换上了云水族的服饰,独自去了朝晖殿。
陆太锋当时正站在朝晖殿外等太子,见到崔狸,连话都不会说了。
“崔……崔姑娘……你这是……打哪儿来?”
陆太锋不知所云,崔狸对他笑了笑,陆太锋机械地扯了个笑容。
等崔狸走进去,他还没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要走?怎么是跟五皇子同一时间回的?
他心里面一万个问题。
可崔狸已经走了进去。
她为什么要穿那种衣服?
崔狸入殿,先是以中原的礼节向陛下行跪拜之理,然后又站了起来,以云水族的礼节行礼。
这过程中,一眼没有去看坐在一边,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段书斐。
段正永问道:“崔姑娘……有日子没见你了。”
“陛下赎罪,臣女本是云水族公主玉离笙……”
“你去了哪里?”
崔狸又大声重复一遍:“臣女本是云水族公主玉离笙,改名换姓寄居于中原,犯了欺君之罪……臣女愿意……”
“我问你,你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皇宫!”
段正永不满道:“书斐……等她说完!”
段书斐几乎捏碎了桌角:“我找遍了枫京,全天下都张贴了榜文,你没有看到吗?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辞而别!”
崔狸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漠然扭过头去,一字一顿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白。
“臣女与五皇子情投意合,求陛下垂怜,恩准臣女高嫁五皇子——臣女愿意以云水族国宝炽焰金为嫁妆,求陛下恩准这段姻缘。”
每一个字都犹如尖针,扎在段书斐的心上。
段书斐一个字都不相信!
段正永仔细地看着玉离笙,竟然并不隐藏自己的心思:“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有半句谎话,任由陛下处置!”
“玉离笙……玉离笙……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做什么!你要嫁给我五弟?用炽焰金做嫁妆?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是吗?”
段书斐从椅子上站起来,步步紧逼玉离笙。
玉离笙一直垂着眼,一步一步后退,却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意思。
只有漠然。
“太子!”
段书斐回头:“父皇,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早有婚约!”
“事情尚未完全理清,你能不能先退下!”
“父皇……你不会同意的!”
“如果陛下不答应,那么段氏永远得不到炽焰金。”
玉离笙已经没有力气再跟皇帝客套,她只求一个结果。
“陛下……臣女等您的好消息。”
快走!快走!
玉离笙从朝晖殿走出时,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陆太锋眼疾手快扶住她:“崔姑娘小心……殿下看到你回来了,一定……”
接着,陆太锋便看到太子以从未有过的表情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一把扯过玉离笙:“跟我回去!”
“放手!”
玉离笙用力挣扎,段书斐便扣得更紧:“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陆太锋,叫人准备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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