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之时,齐王府突然陷入一片混乱。
一对新人正在走仪程,准王妃玉离笙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突然直直地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王府顿时陷入混乱。
一开始只是觉得新娘子折腾了一天,加上在海棠楼又受到了惊吓,便晕了过去,稍后便会醒来,可在王府的太医轮番上阵,玉离笙竟全没有醒转来的迹象!
好好的新房,床上铺着大红的褥子,案几上一对红烛,合卺……无一不喜庆圆满。可新娘子却睡在床上,任太医诊脉针灸,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段季旻没想到他的婚事竟然这般多磨。
没有一个人知晓王妃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玉离笙除了在海棠楼被太子挟持了一会儿,事先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要说太子会狠心对玉离笙下毒,段季旻却又是不信的。
他对她的情意,不会比自己少。这一点,段季旻并不怀疑。
正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上前,这人是太医院齐太医,是王太医的大弟子。
他是最后一个替玉离笙诊治的。
“殿下……臣有个猜测……”
“快说!”
“殿下恕罪,臣只是猜测,若是猜错了……”
“我不怪罪,你讲便是。”
“王妃这病来得突然蹊跷,这迹象,跟当年的陛下,情况一模一样啊!”
段季旻心里“咯噔”一下!
是了,他也回忆起来,他十六岁那年,父皇的确是突然睡了过去,一开始,大家也只以为皇帝是日夜操劳,体力不支所致。
可他这一睡就是两年!后来虽说是醒了,身体却大不如前了,更可怕的是,他最近又有嗜睡的迹象。
段季旻的心紧缩成一团,如果阿狸也……
段季旻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阿狸,焦急之余,也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
当时父皇突然染病,宫中太医也同今日一般束手无策,那个时候私下流传比较多的说法,是皇帝先天不足,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罕见病根,到了年纪便会发作。
当时,宗室上下也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
可如今阿狸也是如此之症,那定是人为的阴谋诡计了。
齐太医又道:“宫里替陛下诊治的神巫白若尘是滇南千虫谷出身……”
段季旻还没等他说完,便立刻道:“快请。”
他本来就对巫蛊之术感兴趣,如今这神巫整日伴随在皇帝左右,虽说陛下还是睡得不像常人,可毕竟一天之中,也有很长时间是醒着的。
这极有可能是这神巫的功劳。
不消一个时辰,人便请来了。
白若尘还是那身怪异的服饰,似乎是被人半夜给请了来,扰了他的清梦,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段季旻诚恳道:“神巫,有劳了。”
白若尘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从身上一个布袋中抽出一枚银针,刺入玉离笙的食指上,白若尘将手指朝下,一滴血顺着银针,慢慢流入一个盒子上方的小孔之中。
白若尘对着盒子听了一会儿,里面似乎有切切私语的声音,等完全静止下来,白若尘便打开盒子。
一只蚕虫一半雪白一半鲜红,已经死了。
白若尘起身道:“确实是中了蛊。”
“该如何解?”
“不难解,但在这里不行。”
“为何?”
白若尘似乎很烦躁:“我说不成就是不成,殿下相信,我便去解,若不相信,也随意。”
段季旻这个时候哪里会怪他出言不逊?再一次请求道:“不是我不肯,我总得知道个原因。”
白若尘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然后便粗暴道:“保不齐这里有人还想害她,我不想白费功夫。”
周围的人见他说话老大不客气,都对他侧目而视。
“我实事求是,各位不必放在心上,你们我谁也不认识。”
“那神巫觉得哪里合适?”
哪里合适?我他妈哪里知道哪里合适?
“我的药庄子,药物齐全,人也都是我的人。”
“可……”
“我的药庄子在京郊南边的桦林子里,离这百里的路程,殿下若是想好了,此刻便可以动身。”
白若尘竟然不啰嗦,起身便走。
甘田莲从玉离笙晕倒时起,便是全场最为焦急的人;她十多年的经营,眼看着就要成了,可不能毁于一旦!
她终于不顾身份,劝道:“殿下……”
段季旻看了她一眼,便挥手道:“去药庄!”
一辆马车等在院子里,玉离笙被抱上马车后,白若尘竟然对段季旻道:“去几个信得过的侍女就行了,殿下就不必去了。”
“为何?”
“听说殿下也懂些蛊术?”
段季旻没料到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得那么直接,一时心头火气,可是有求于人,又不好发作。
“你什么意思?”
“殿下若是懂一些,就该知道,解蛊,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你真要在一边看着?”
段季旻愣住了。
想他回宫那日,听到什么嫁移之术,像是以活人引出蛊虫,驱赶它到自己的身上……似乎挺邪恶的。
不同的蛊虫不同的解法,但无一例外,过程都有些残忍。
他是皇子,又有野心,自然不好这般公开看着别人作恶。
白若尘趁着他迟疑的功夫,已经上了另一辆马车:“走吧。”
甘田莲上前道:“殿下,奴婢去吧。”
段季旻正犹豫,甘田莲道:“我带几个可靠的人去,请殿下放心。”
段季旻终于点了点头。
有她在,玉离笙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快四更时,马车终于穿过桦树林,驶入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
玉离笙一路被人护送至一间房内,这房里四处燃着不知名的香料,甘田莲一进来,便觉得一直紧张不安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玉离笙被几个侍女安置在床上,白若尘道:“今晚先叫阿银探一探,明日我再来想法子。”
甘田莲打量着这四处格子的屋子,好奇问道:“阿银是谁?”
“阿银就是阿银。你先出来!它不喜欢生人的气味!”
甘田莲不满地对他看了一眼:“你若敢故弄玄虚,装神弄鬼,殿下一定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自打我上京,少说也听过八十遍了。皇上身边那太监这么跟我说,太子殿下也这么跟我说,如今你一个死老太婆,竟也敢质疑我千虫谷第一神巫,你算个什么东西?”
甘田莲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出言不逊,一时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拿手指指着他:“你……你……!”
“你什么你?你出不出来,一会儿我的阿银不高兴了,耽误了给公主解蛊,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应该是你吧!”
甘田莲到底不敢在这件事上纠缠,恨恨道:“你给我好好解!”
白若尘冷哼一声,视线不经意地朝甘田莲身后看去,突然变得和蔼可亲:“阿银,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快回去快回去,还没到时辰,这时候看不出名堂的。”
甘田莲跟侍女好奇地回头一看,见一条比筷子还长的银色蜈蚣从盒子里爬出,像是受到什么召唤,朝玉离笙爬过去。
那玩意儿十分吓人,甘田莲倒退几步,惊道:“它……它……有没有毒?”
“有毒,自然有剧毒,你还不快走!”
“那公主……?”
“所以说——你们还要不要我解了?啰哩啰嗦,比如干脆你来解?”
甘田莲知道这巫蛊不同于寻常毒药,定是有千奇百怪的解法,是以虽然不放心,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
她警告地看了白若尘一眼,便带着侍女去楼下守着了。
白若尘下楼来,见她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也懒得劝,摇着头便走了。
玉离笙安然睡着,一扇窗户忘了关,微风吹过,香气四溢。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离笙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正是段书斐。
那银色蜈蚣在玉离笙的身边游走了一会儿,便利索地钻进了盒子里。
曙色初现时,她还没醒。
段书斐本是坐在桌子前静静地等待。不过,按照时间来推算,她也该醒了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到底没忍住,走到床榻边,伸手摇了摇她。
她竟然伸手拂了拂,颇有些不高兴地呓语:“我要睡觉。”
段书斐气都不打一处来!
“早知道你这么能睡,我就不去求那神棍了!”
玉离笙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段书斐在这等了一个晚上了,实在没什么耐心,正执着地想把她弄醒,玉离笙却突然又道:“殿下……我要睡觉,不要亲……”
那熟稔亲呢的语气,叫他像是猛然被刺了一刀,呆立当场。
她口中的“殿下”,会是……他?
黄昏时听见她亲口说出那件事,当时几乎痛得直不起腰来,如今那心上的伤口,再一次鲜血淋漓。
凭什么!她凭什么!
段书斐不再客气,狠狠地将玉离笙的头扭了过来。
这下子,她终于醒了。
四目相对,一个满眼怒气,一个莫名其妙。
“殿下……你怎么又扮你二哥?”
段书斐不听则已,一听之下,简直想把这女人撕得粉碎。
玉离笙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此时强迫醒来,脑子昏沉的厉害。
“你不要扮他了……今晚我真的太困了。”
段书斐怔怔地看着玉离笙,这无意识的话语,比他以往听到的任何一句话都伤人。
一时间,他竟完全没了想要表明身份的意思。
他本该就此离去,再也不回头。
事实上,他已经走到门口,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让她走吧。让她嫁人去吧!
可是……
他终于还是回过头来,对着打哈欠的玉离笙道:“你就那么喜欢我二哥,非要我扮作他?”
玉离笙勉强睁着眼睛,无意识道:“喜欢。”
“喜欢我二哥,却又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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