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一晚上，再有活力的人精神也要变差，小白蔫蔫的，没注意他老板不合常理的荡漾，只奉行拿来主义：“东西呢？”
向上的手心里多了一枚U盘，小白如获至宝，长出一口气：“太好了，还真找得到，这下大小剧情都没问题了，哥你简直是哆啦A梦，哪整来的好东西？”
U盘里是若干独立关卡的剧情设计方案，昨晚加班时有人想到既然总体剧情被泄露，八成相对独立的小故事剧情也随之流出了，需要更换。
虽然下周是几十款游戏的联合发布会，只需要揭晓主线剧情和大体的框架，距离游戏正式上线还有段时间供他们换小剧情，但几十个独立小故事总不是小数目，一群技术部的门外汉，皱着苦瓜脸面面相觑，更增了几分愁容。
剧情靠的是日积月累慢慢磨，TechTown从哪整来这么多故事？
不出半天，陆庭舟凭空给他们变出来了。
陆庭舟脸上不见波澜，淡淡回了句：“从以前的合伙人那儿继承下来的。”
TechTown原身是个金发老白男带了一帮游戏发烧友，因为吃不上喜欢的饭便自己抢过锅铲当厨子，凭着一腔热血建在波士顿的草台班子，出游戏的速度不算快，但个个是风靡海内外的精品。
品质保障的牌子打响，免不了引来红眼病嫉恨，几年前被竞商算计，下了血本砸钱找黑客把他们的游戏服务器搞崩溃了，整整两天两夜，游戏玩家上线后看到的都只有一个充满恶意的小丑脸。
初期合伙人都是做游戏的，没有安全维护的意识，TechTown的防火墙本来就一直摇摇欲坠，遭了暗算后慌不择路，隔行如隔山，挑不出一个能应对这种级别的高强度攻击。
正巧陆庭舟读博的导师同其中一个合伙人有些私交，知道陆庭舟打过网络攻防赛的履历，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推荐他去帮忙试试。
原本打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没指望他真能帮上什么忙。
却不曾想，陆庭舟这一试一战成名。
半小时上手服务器，不出一个晚上，所有故障全部恢复，甚至还反手赠送了对方黑客一个病毒大礼包。
一石激起千层浪，主被动方的局势彻底逆转，狼环虎伺，数家公司安插的眼睛一直紧密关注着这件闹得不算小的丑闻，谁都没想到是这种走向，一时之间竞相向陆庭舟投来橄榄枝。
当时TechTown不是规模最大的，也不是名声最响的，开出的条件也不是最丰厚的。
可谁也不知道那位金发老板给陆庭舟灌了什么**药，往后他就一直留在TechTown效力。
再之后就是前不久的事，老板票子赚够了，梦也圆了，有意将TechTown出手，看陆庭舟出手大方又是知根知底的后辈，乐呵呵地就转手给他了。
“真好啊，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了。”小白喜滋滋道。
“我让你查的监控有结果了吗？”陆庭舟没忘记正事，“是谁？”
小白下意识看向熟睡的晏余，又被一嗓子叫回神：“她睡着了觉深，没事。”
于是小白放心转回头来，虽说没事，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刚想回答又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对啊哥……”小白圆圆的眼睛装满了大大的疑惑，还带了几分惊恐，“你怎么知道她觉深？”
太久没被人这么噎过，陆庭舟也明显愣了下，当下摆手道：“说正事。”
小白刚要开口，他又神色僵硬地找补道：“一整天没睡觉，睡着了当然睡得深，不容易叫醒，你如果现在睡着了，听到声音也叫不醒的，所有人都一样，因为生物学就是这么神奇。”
以捧哏为乐的人硬是接不上这话，迎着陆庭舟期待的目光，眉拧得越来越深，嘴抿得越来越紧也没琢磨出他想听什么话，只好糊弄般哦哦两声，选择性回答自己答得上的问题：“哥，你猜中了，监控里真是斯蒂文。”
“不过他大晚上的来公司干嘛呢……一会上班了要请他来问问吗？”小白若有所思地嘟囔着，看向陆庭舟。
陆庭舟只是丢了句“一切照常”，拍拍他肩膀，就叫他走了。
他眉心微敛，眼中的血丝见多不见少。
TechTown 改址被陆庭舟引回国时，核心元老们退的退，走的走，唯一跟他一起回国的便是斯蒂文——一个黑发蓝眼，大他三岁的混血，现任策划部总负责人。
和陆庭舟相同，TechTown这帮人哪个单拎出来都是行业内赫赫有名的大牛，斯蒂文也不例外，网游圈的人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创作鬼才，业内赐名：颠覆行业的剧情幻想家。
方才在二十九层碰到晏余，陆庭舟注意到到电梯那边有动静，赶紧带她换方向抄了楼梯间的路，又叫小白查了公司外安插的针孔监控。
所以策划部的那个内鬼是斯蒂文？
可为什么是他？
不合理。
且不提斯蒂文TechTown创始元老的身份，公司上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遇福利都没得说，哪门子的想不开了闹着当内鬼？
退一万步讲，就是他当真异想天开要跑路，单一件事就能洗刷他嫌疑——
游戏的全套剧情都出自他之手。
动动手指头打开自己电脑输入密码就能看到的东西，正常人都不会兜这么大一圈子多此一举半夜来公司偷。
陆庭舟眯起眼，视野变得虚焦，又刚好框住晏余熟睡的侧脸。
他突然就想起那句“不听拉倒”。
放在五年前，晏余绝不会跟他这么说话。
没有音信的五年，小姑娘不长个子，光长胆子了。
合同又吹过一页，沙沙作响。陆庭舟伸手，轻轻把它合上、摆正。
莫名地，一夜未睡的人心情说不出的好，轻声哼着小调回办公室了。
这一周技术部人人都累成了狗，为防新版剧情再泄露，这帮人得主线修复和保密工作两手抓，硬生生把整天只和电脑打交道的程序员们逼成了双面间谍。
晏余身份更是微妙尴尬，合同上她被划到策划部，贝雕作为补充业务。
可现在作为投名状的新版剧情不可言说，这位新员工就只好受下这一周的“雪藏”。
员工宿舍不能分配，家又太远，小白按领导的意思给她订了双子大楼附近的酒店套房。晏余每天天不亮先溜到三十二层的小暗室，晚上趁所有人走光了再溜回酒店。
设想中自己本该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帅忍者，直到某天夜里小白送来水果慰问，没忍住嘴快了一句“学姐你好像在和公司偷情。”
良好的自我感觉被打碎，晏余气哄哄地轰走小白，又骂骂咧咧地摁下换行键继续写台词。
终于，到了发布会这一天。
确定展示宣介用的所有文件都拷好，陆庭舟冲面前斜倚在前台上嬉皮笑脸的斯蒂文微一点头，下意识攥了攥手心的东西。
“很帅嘛，陆。”斯蒂文尾音上扬，拍了下陆庭舟的肩膀，不吝称赞道，“你穿上西装还真像个人。”
“该走了，发布会是下午两点。”陆庭舟自动忽略他那西方人特有的夸张语气。
“哦！白已经把车开到楼下了？”
“我开车，”陆庭舟别有深意道，“他留下，我们都不在，万一公司出了什么事，没人看着就不好了。”
“我赞同你，中国人有大智慧。”
话语间，空气中似有交锋的锈味滋生，却又无人占上风。
这一局打平。
TechTown在整个鹭岭最繁华的地段，会场离这儿不远，还未走近，已经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
“陆，打个赌。你猜我们进去后，这里会安静下来，还是更吵闹？”斯蒂文挤着眼睛笑，阳光下，蓝色的瞳孔像颗宝石。
“在中国，赌博违法。”
“切！”
斯蒂文不再自讨没趣，待二人走进会场，找到标有“TechTown代表”字样的席位落座，两个选项都应验了。
全场来自各个游戏公司的代表像被施了咒一样通通噤了声，又在两秒后，井喷式地爆发出了潮水般的讨论声。
“陆庭舟居然真的回国了，他还敢回来啊。”
“你消息怎么这么滞后啊？上个月就有人扒出来，人家现在是TechTown的实际控股人，再回你鹭岭是扶贫来了，降维打击懂不懂？”
“我……我就是看不惯！当年我和他还是同个学院的呢，凭什么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能成了咱鹭大有史以来混的最好的？”
“唉，没办法，世道就这样。你也不能不承认，咱这一行只认技术，谁还看你人品啊。”
“你们也就敢在背后嚼嚼舌根子，当舟神的面还不是得恭恭敬敬把头低下来问一句好。我把话放这，舟神就是独一份儿的牛逼！当年干游戏能杀出重围，后来改干网安，名声还能从国外刮回来，谁不服，有本事说个圈子里比他更牛的。”
某位记者正埋头苦干康师傅牛肉面，耳中间歇飘进几个关键词，他咬断一根面，无头苍蝇一般问旁边的同事：“怎么突然更吵了？”
他旁边那位嘴也没闲着，吸溜了一口面汤道：“他们好像在说陆庭舟。”
“舟神？”吃面的愣了几秒，一拍大腿道：“对啊，舟神带着TechTown回国了！靠！今天的流量有保证了，必须拍到他。”
喝汤的看起来像新入行的，还傻愣愣地挑碗里的鸡蛋吃：“为什么要拍他？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听他们都在骂啊。”
吃面的早把碗收拾起来，一拍他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傻小子，你以为什么人都能配上这个神字？人品差点怎么了？见风使舵怎么了？卖兄弟怎么了？崇洋媚外怎么了？他！技！术！硬！”
他喜不自胜，搓着手幻想起来：“要是我能拍到舟神和老武的世纪同框……嘿！一张图，兄弟和卖兄弟的都有，我看看他现在搁哪呢——”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戳了戳他的后颈。
美好畅想被打断，记者不耐地皱着眉回头：“干什……”
那个“么”字就被扼杀在了看到那双蓝眼睛的瞬间。
坐在他正后方的斯蒂文自认为很友善地微笑道：“你好，请问你要找的人是他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记者上一秒还在谈论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记者猛的咳嗽起来，脸歘一下绿了，连连声道着“对不起”，拎上旁边脸还扎在碗里的小徒弟屁滚尿流地跑了。
“你们这里有很多变色龙一样的人，”斯蒂文看着记者逃之夭夭的背影感慨，“他为什么要跑呢？他不是问你在哪吗？我在回答他的问题啊。”
“你总喜欢这么玩，他们会难堪。”
“可是这样很好玩，不是吗？”斯蒂文眉眼弯弯道：“陆，三排后有个人说你猪狗不如，这好像是个贬义词。”
手上的发布会宣传手册翻了一页，陆庭舟淡淡道：“下次这种话可以不用转告我。”
“我本来还在为没有人认识我而伤心，听到他们对你的评价，我心里好受多了，陆，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人比人，气死人’？”
“……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我记得两年前你无偿开源给你们国家的人一份防火墙软件，那年年底的调查显示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游戏公司都在使用。”斯蒂文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我不理解，人们还常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用了你的东西，嘴怎么不见短？”
“还有啊，刚才他们说的老武是谁，你的老东家是不是姓武来着？”斯蒂文越说越起劲，环视全场一周，“我搜过他的照片，怎么没看到人呢？莫非这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去下卫生间。”陆庭舟放下宣传手册，笑了笑，“你的中文还真是突飞猛进，跟什么学的？”
“太巧了，我和你不谋而合。”斯蒂文忙不迭跟上，自豪道，“前台的小刘很爱看剧，我只要有机会都会和她一起看，争分夺秒抓住机会。”
“作为中文母语使用者，给你个建议。”
“什么？”
“小刘还有个六岁的女儿，下次你别跟小刘看了，跟她女儿一起看幼儿启蒙课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突然，走廊转角，陆庭舟的脚步顿住了。
他面前多出五六个人，统一是复制粘贴般的震惊神色，像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了。
“怎么——”唯一小嘴叭叭的斯蒂文见陆庭舟不动了，疑虑地扭头看向前方。
在看到某个熟悉脸庞时，他脱口而出：“哦，这就是我刚刚搜过的人。”
像生怕这把火烧不起来，斯蒂文的胳膊肘撞了撞陆庭舟，一脸戏谑道：“你老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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