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熙,你进来。”许婕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二人身后,纵是生了病,眉目间依旧掺了强势。
温熙拨开眼前谭冕的手,跟着许婕走进屋去。
桌上摆着笔记本,跳动的画面是温氏绣坊的监控录像,许婕照例开始查看着前几日的人员行踪。
温熙站在一旁,有种山雨欲来的心虚。
许婕问:“你认识小谭?”
山雨来了,不过走向不对。
温熙瞥了眼窗外,谭冕已经不坐在那里了。
“他去过绣坊。”
许婕运作触摸板的手指顿了下,凌厉的视线扫了她几眼,是在验证她话语的真实性。
“他?去干嘛?”
“他是谭冕。”
许婕滑动电脑的手顿住了,神情极其不屑地看她。
“哦,那个老二啊,怪不得我看他眼熟。他在谭家又不受重视,你和他走这么近干什么?”
温熙攥紧手心,不说话。
许婕继续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看端端要嫁到谭家了,你心里不舒服。”
“我没有。”
“你没有?我说你怎么这么殷勤地要来看我,原来是看上谭家这个老二了,你怎么总是让我这么失望呢。”
温熙“啧”了一声,嗓子眼发涩,千言万语堵着,说不出,也不想说。
温熙说:“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许婕凝眉看她,对她冷淡的反应很是不满,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前段时间又跑出去了。”
温熙手心攥的疼,松开了。
她抬头直视着母亲,眼里有说不明的情绪。
“怎么,您现在连我的人身自由都要限制吗?”
“温熙!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一而再再而三跑到藏区,现在还跟我甩脸子,你不要忘了我是你妈!”
周身的气氛凝结到了冰点,温熙咬着下嘴唇,不作一语。
她像是被人兜头浇了冰水,说不出话,只有手腕上的脉搏在跳动,昭示着太阳之下,她还活着。
她和许婕这样争吵的次数并不在少数,每次都要以温熙不想言语的状态结束。
竹窗外阳光一寸寸地照,终于洒金了地面,温熙盯着窗口看。
她记得,小时候记忆里的苏城并不常下雨,那时候妈妈会跑很远的路去给她买徐记的冰皮小点心吃,她说她不爱吃,妈妈说,小孩子都爱吃,怎么会不爱吃。
记得幼时的四方院落里,上了年纪的绣娘用粗粝的戒尺打她的手心,绣布上落了血迹,高坐绣台的母亲从未回头看她一眼,只斥咄她走线不齐,针法错乱。
母亲于她而言,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是不可冒犯的神祗,是要尊敬顺从的长辈。
直到,直到温端的出生。
在温熙被针扎破手指的时候,温端已经可以绣出玲珑精妙的叶子,在她一板一板挨着打时,温端依偎在母亲怀里,被手把手教着绣小花。
母亲身形萧条,眉目冷清,可面对温端时似乎眼底总有化不开的柔情,她会给温端买洋娃娃,买好看的花头绳,给她绣制精致的小手帕,就连吃饭的小围兜上都有双面绣的小猫。
从前,温熙只当自己不好,总觉得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一切都会变好。
后来,温熙不愿想。
“伯母。”谭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温熙前面,挡住了二人的视线,他走向前说:“我熬了点药汤,放这儿了,您喝完药可以尝尝。”
许婕叹了口气,摆手说:“知道了,都出去吧。”
谭冕一笑,虚拽了下温熙的胳膊,关门离去。
圆桌的两角,温熙和谭冕各坐一凳。
温熙:“那粥……”
不是说给她煮的吗。
谭冕嘴角牵起笑,饶有兴趣地挑眉,问:“你想吃啊?”
温熙“嘁”了一声,不想理他。
“跟我来。”
穿过角门蜿蜒的竹丛,入目的还是那间低小的灶房,温熙坐在用餐的小桌上,谭冕从小锅里又盛出一碗拿给她。
白嫩的鱼汤散着鲜香味,一场雨过后,喝上这么一小碗,胃里果然暖意升腾。
谭冕系着不怎么合身的围裙,熟练地将空了的小锅放在水池里洗着,水声冲淡了温熙手里的勺子碰撞碗沿的声音。
饮毕,温熙用勺子划拉着空了的碗底,迟疑地问:“你都听到了吗?”
“阿冕哥——!”一道少女的脆声划破空气,惊动树梢两只黄雀。
李季芽扒着门框看忙活的谭冕,笑得欢快,今天她穿背带短裤,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在她身后的李先生敲着拐杖缓缓走进,二人的视线从谭冕移到温熙,又从温熙手里的碗勺移到谭冕身上。
李季芽三两步坐到了温熙身边,挤眉弄眼地看了谭冕好几眼,问:“阿冕哥,这姐姐是谁啊?”
温熙将垂落在耳侧的发丝笼到耳后,说:“我是病人家属。”
谭冕将擦干的物什放到原位,脱了围裙,走过来扶着李先生坐下。
他看着李季芽,说:“你好奇心别太强。”
李季芽瘪了嘴,眼神却在二人间咕噜噜地转。
她转而凑近温熙,悄声问:“姐姐,你叫什么?”
温熙被她逗乐,也学她的样子悄声答:“我叫温熙,三点水的温,‘和煦生熙’的熙。”
李季芽缓慢地点着头,思索着对应的两个字。
谭冕在旁边探头,说:“我女朋友。”
李季芽:“啊!”
温熙:“?”
温熙愣了下,在李季芽诡异的神色下轻拍了下谭冕的小臂,说:“你别胡诌。”
谭冕看她一眼,佯作听话地点点头,说:“哦,对,我前女友,前段时间我不是去藏区了吗,因为我俩规划不一样,人家就把我踹了。”
李季芽“喔——”的一声,似信非信地看着二人。
温熙回头看了眼李先生,有些局促地白了谭冕一眼,说:“你够了。”
谭冕笑着看她,看她窜红的双颊和局促的表情,笑说:“开玩笑的。”
李季芽“唉”地一声泄了气,眼睛亮晶晶地看温熙。
因为谭冕的玩笑话,温熙却顿觉被八只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
李先生坐在靠背木椅上,含蓄慈祥,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时常落在温熙身上,饱经皱纹的脸上浮着和善的笑意。
“我要回去了。”温熙看了眼时间,说。
“我送你。”谭冕跟着。
“对。”李季芽附和。
走出门去,弄堂幽深纵长,两侧高墙爬山虎葳蕤,谭冕和温熙走在长长的青石板小道上,道路清晰地映出二人的走过的影子。
谭冕看了温熙好几眼,试探着:“刚才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你要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乱说了。”
温熙走了一路,脑袋里一直发空的一根弦突然“嗡”的一声作响,她歪头看他,说:“我没生气。”
谭冕一笑:“好。”
“但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谭冕“嗯”了一声,似乎早知道她要问什么。
“我妈妈病情怎么样,我爸没跟我说过,但我想知道。”
谭冕:“其实,我和师父目前所有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她的寿命,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温熙:“延长寿命……是一个月,三个月,一年,还是多少年……”
谭冕:“……不好说。”
温熙抬头看他,他长得高,现在耷着脑袋,没有平时惹人烦的样子。
她笑了声,晃动身体轻轻撞了下他,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更何况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难过什么?”
谭冕双眼紧盯着她,问:“因为你好像很难过。”
温熙挪开视线,不敢再对上他的眼。
他实在厉害,明明只是相互看着,却仿佛要将人看到心里去。
她很轻松地笑了一声,说:“我确实挺难过的。”
谭冕:“嗯?”
“难过你看到我妈妈训我了,我会被你取笑死的。”
“不会。”
“什么?”
“我不会取笑你,我爸妈也不喜欢我。”
温熙顿了下,这倒是。
谭家出名的只有老大,老二在这种地方当中医学徒,看着确实没什么光彩的,怨不得世家大族里对他评价不好。
温熙正色,说:“所以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
温熙很不耐烦地推了一把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跟我说话好像总是打着圈,为什么不挑明了说。”
谭冕:“你想知道什么?”
温熙:“谭裕,是你哥哥,温端,是我妹妹。他俩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谭冕挑眉回想了下,点头:“嗯。”
温熙:“刚才我妈说我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吧?”
谭冕:“嗯。”
温熙:“你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谭冕双腿扶着膝盖,微微弯腰平视她,问:“什么?”
温熙心里郁闷,却说不上缘由,说:“没事,对不起。”
余光里,谭冕伸出了左手靠近她,在她惊诧的神色里,缓慢地放在了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别多想,笨蛋。”
她的脸,又静悄悄地红了。
-
夜晚的南岸佳苑,温熙坐在电脑桌前翻看着藏区的照片和资料。
电脑屏幕的那端是清明的白天,秦孜央在镜头里活蹦乱跳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温端的订婚对象是谭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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