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熙看了眼屏幕上的秦孜央，有些犹豫。
“实话说，你还喜欢谭裕吗？”
秦孜央手上拿着三明治啃，嘴里囫囵着“morning”向工位四围的同事打招呼。
“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喜不喜欢。”
电脑弹出邮箱消息来，温熙把视频界面缩小，打开邮箱查看，备注“温端”发过来一条简讯。
“温熙，我新创的一副绣品入选了苏城工艺美术馆秋季展，我已经拜托人送回去了，地址填的绣街，到时候你帮我带进去放好，别出差池。”
温熙敲了下鼠标，返回视频界面，长长叹了口气。
“温端又入选了省级展会。”
秦孜央吃完了三明治，喝了几口冰美式，苦的直吐舌头，说：“人家还真是爱情事业，双双得意。”
温熙笑出声来：“要觉得苦就别喝了。”
“那不行，”秦孜央凑近镜头，压低声音，“成熟的都市白领都这样喝，再苦我也习惯了。”
温熙将戴着的发箍摘下放到桌上，抱着电脑一个翻身就进了被窝，床头的吊灯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温熙盯着屏幕发呆，秦孜央忙着处理手头的资料，问：“他婚礼，什么时候？”
温熙嘴巴闷在被子里。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人家不把你当人，你就不知道自己打听打听。”
“我去哪里……打听”
温熙抿着下嘴唇，突然想起谭冕。
“你等等，我现在给你打听。”
她点开微信界面，找到备注“谭冕”那一栏，点进去。
很简洁的聊天框。
谭：【我是谭冕】
西西里：【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谭：【回家了吗？】
最后一条是在温熙还没回家的时候发的，她没看到。
她双击引用了那条消息，用了个“嗯”，又编辑起另一条消息。
西西里：【问你个事】
对面很快弹出回复。
谭：【嗯】
西西里：【你哥婚礼什么时候】
昵称上的“谭冕”两个字换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似乎真的有在认真思考。
谭：【不知道】
温熙点开“谭”的头像，是个小男孩坐在机车上的照片，脖子上还挂着一枚金灿灿的冠军奖牌。
她放大了看。
是谭冕小时候的照片，那副恃帅行凶的慵散劲和现在如出一辙。
温熙望向镜头里的秦孜央，道：“没打听到。”
秦孜央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摆到前边，又从左手边的一摞东西里拿出另一份看。
“指望你真的指望不上，算了，反正只要不是明年办，我就一定赶得上。”
温熙抠手指的手顿住了，她猛一抬头，和屏幕上的秦孜央四目相对，声音抬高一个八度：
“什么意思，今年年底你就回来了？”
秦孜央一双上翘的狐狸眼斜眼看她，眼底满是些小骄傲的神色。
“等着恭迎本王的大驾吧。”
温熙躲在被子里美滋滋地笑。
秦孜央看着她，看着看着也控制不住地笑，说：“看你那点出息。”
天地良心，很久不见的人就要出现在身边了，这换谁不开心。
温熙和秦孜央是大一在一个没人愿意去的文艺社团认识的，那时候温熙制绣品，秦孜央拉二胡，干的是一等一的冷门活计。
温熙：“这个像模特一样的御姐会拉二胡？”
秦孜央：“这个温温柔柔的小美人儿不会跳舞不会弹钢琴，光爱绣东西？”
那一刻，两人都觉得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莫名其妙但又诡异地合拍的人。
再后来，大学四年不同专业的两个人，每天跨越不同座教学楼，跨越不同的课程安排，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凑一块儿吃饭，聊八卦。
再再后来，毕业之后，秦孜央去往英国的一家国际合作企业做交换，进修自己的法律专业。
温熙经营着自己创立的绣坊工作室，一手抓私人定制一手抓作品申展，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兼顾着和自己控制欲的妈吵架，筋疲力尽。
毕业之后已经四年没见了，四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温熙挂了电话，眼神盯着天花板，神游着想，这么多年，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什么时候，能有点让她揣摩不着的变数呢。
夜深露重，27岁的温熙，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做了一场不太平常的梦。
梦到4岁那年的冬季，苏城还是一如既往地潮湿，冬季并不是特别冷，她不知道因何原因发了场高烧。
苏城的一切东西都能让她生病，潮湿的天气让她浑身不适，连绵不绝的梅雨季让她心烦意乱。
明明家就在这里，她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有种全身陷进棉花里的无力。
画面逐渐消失，新浮现出的画面又转圜到她7岁那年。
那年，她愿称之为不太美妙的一年。
那年，温端出生，母亲对其的宠爱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她的出现好像才当得起温家小姐的排场，而温熙，本就存在感不高的一个人，自此更是越发无人在意。
就连她曾经最难以忍受的母亲的那份严苛，自那时起也再难拥有了。
那些她曾经望尘莫及的，从未想象过的，不敢奢望的一切的一切，温端都有。
最致命的是，就连她最喜欢的，最为之投入兴趣的，最能引起母亲几分在意的刺绣，温端也拥有非常人能及的天赋。
那时她以为，就连命运都是如此眷顾温端。
画面再次倒退又重新浮现，这次来到的，是温熙的18岁。这一年，温端11岁。
温熙读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每个月回一次家，通常是悄无声息地带走几包纸和零食，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那一年，她就像是从家里消失了，而除了父亲偶尔的关心，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温熙高兴的去敲父母亲的门，无人应答，半开着的门缝令她疑惑，角落储藏柜的抽屉拉开一半，里面横亘着一份资料。
藏区辖内加那福利院，领养协议，被领养人——
达瓦，更名温熙。
原来从未受到过的恩惠，那令她艳羡不已的天赋，独一无二的疼爱，一切她得不到而温端轻而易举拥有着的东西，之间都横亘着一种她永远无法跨越的东西——
叫做血缘。
她不动声色地将资料放回去，放在所有资料的最下层，把抽屉拉好，将暗扣复原。
时至很多很多年后，无人知晓她心中的清明。
她要一个人，去藏区。
去找来时路，寻未来归处。
-
温熙起来时很累，大脑带动着眉心抽动着疼。
派送快递的电话打进来时，温熙正好在包装谭夫人私人定制的那件旗袍，水绿的布料叠上几只锐捷娇俏的蝶，活像一副活了的山水画。
她把烫金“温”字的盒子盖上，拍了张照片发给谭冕。
西西里：【令堂的定制品做好了，一会儿就外送出去】
谭：【好】
从绣坊工作室出去，走过一条熙攘的手工艺绣街巷，快递站点就在街口的拐角处，温熙穿着宽松的半身马面裙，下搭几乎平底的小皮鞋，走起路很轻巧。
绣街四方邻居都是做刺绣的手艺人，温熙并不陌生。
三百多米的脚程，周遭开着店面的老板，有些同她点头示意，再有些大声问好，她都一一点头回应。
快递点的门外摆着个极大的长方体纸箱，占着很大一块面积，但偏偏上面还贴着一张贴纸，上标“易碎品，勿靠近，如有损坏，后果自负”。
温熙进门时怕撞到那东西，特意绕了侧门进去。
“温老板，你拿谁的包裹？”手下操作着签收事宜的取货员抬头看她一眼，问。
“我妹妹——”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又添了句，“不，一个叫‘温端’的。”
“温端……”取货员停下手上动作朝门外张望了几眼，像是记忆回笼，说：“她啊，就是门口那个最大的！”
回头看，正是刚刚堵着正门的那个大块头。
温熙：“……”
温熙把袖扣解开，将袖口卷到小臂上，弯腰打算把东西挪到路边去，箱子倒是不重，就是面积广。将其竖直扶起来比温熙高出一大截，无论长宽。
她将其侧开角度搭在自己肩上，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掏手机，准备叫几个工作室的人出来帮忙。
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从侧面搭了上来，再然后是一小截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发丝带着风动，男人映入眼前。
“你怎么来了？”
谭冕两手抓着一侧的纸箱紧紧扒住，微微弯曲膝盖，使了巧劲将整件东西扛上自己肩膀，顺着悠长又热闹的街巷往前走。
温熙怔愣了下，巷尾几株大树的枝桠斜长，通过阳光倾斜落下阴影，在谭冕纯白的衬衫后背上浮出斑斑点点的纹路。
阴凉树下掩蔽处，谭冕回头笑她：“还不快跟上。”
温熙掸净手上灰尘，握紧手里的手机，小跑跟上他的背影。
影子从两人身前缩短，又渐渐落到身后去。
两道身影随着距离走远，在石板路上不断拉长拉长，比长街还要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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