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程唯精疲力竭地回到旧工厂。推开门时,他几乎不抱希望,但黑暗中确实有一个身影坐在工作台前,只有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他的轮廓。
“邓寂。”程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眼前的景象刺痛,邓寂面前摊着麻省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医疗报告,眼镜放在一旁,双手抱头,这个姿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脆弱。
“我看到论坛的帖子了。”程唯轻声走近,“我爸爸他……没有权利那么做。”
邓寂缓缓抬头,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数据属实。”
“什么?”
“他引用的研究数据。”邓寂的声音机械而冰冷,“视觉感知综合症确实会随年龄增长恶化。麻省理工的神经科学团队是目前最有希望找到干预方法的。”
程唯想反驳,想告诉邓寂继父的话不值一提,但医学报告上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表让他语塞。那些曲线和百分比冷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邓寂的感官世界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承受。
“所以……你决定去麻省理工了。”程唯陈述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平静。
邓寂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那种分析性的语气:“最合理的选择。对你的父亲、对我的研究都是。”
程唯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见过我父亲?不只是论坛上那次?”
邓寂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他私下找过你。”程唯的声音开始颤抖,“什么时候?”
“新加坡回来后。”邓寂转向电脑屏幕,“他提供了……有说服力的论据。”
程唯的世界仿佛在倾斜。原来这几周邓寂的若即若离,那些突然增加的独处时间,都是为了这个“合理的选择”在做准备。
“什么论据?”程唯逼近一步,“他威胁你了?”
“逻辑论证。”邓寂依然不看他,“数据显示,我的状况确实会影响身边人。特别是……情感联系密切的个体。”
“所以你就单方面决定了什么对我最好?”程唯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就像我父亲一样?”
邓寂终于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程唯从未见过的痛苦:“情感用事解决不了问题,程唯。我的症状是客观存在,恶化概率是76.8%,而你……”
“而我什么?”程唯打断他,“而我会后悔?会被拖累?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数据显示……”
“去你的数据!”程唯抓起工作台上的一个零件狠狠摔在地上,金属碎片四处飞溅,“我们不是实验室里的数字!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邓寂纹丝不动,只有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情绪爆发证明我的观点。你的判断力已经受到影响了。”
程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因为你和我父亲一样,擅自替我做决定。你们都觉得知道什么对我最好,却从不问我要什么。”
邓寂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那个熟悉的自我安抚动作:“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选择的权利!”程唯的声音哽咽了,“即使那是个糟糕的决定,那也是我的决定。而不是被你们像棋子一样摆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电脑屏幕自动进入休眠模式,仓库陷入半明半暗。程唯能看到邓寂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比平时快了些,这是他情绪波动的外在表现。
“麻省理工的截止日期是后天。”邓寂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那种令程唯心碎的平静,“我会接受。瑞士的邀请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
程唯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他想起河畔长谈那晚,想起新加坡的星空,想起黑暗仓库里紧握的双手……所有那些他以为意味着某种承诺的瞬间,原来在邓寂的逻辑体系里都可以被简化为“效率下降37.2%”。
“你知道吗,”程唯拿起自己的背包,声音异常平静,“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感受到正常人的情绪。哪怕只有一分钟。”
邓寂的身体微微僵硬:“我的情感功能完全正常。只是表达方式……”
“不,你不明白。”程唯打断他,“因为如果你明白,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我们。”
“我没有放弃。”邓寂的声音第一次提高,“我在寻找最优解!”
“最优解是你去麻省理工,我去瑞士,我们假装过去几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过?”程唯苦笑,“恭喜,你找到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当他的手碰到门把时,邓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唯。”
程唯停住,但没有回头。
“新加坡那晚……”邓寂罕见地犹豫了,“停电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
程唯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晚在黑暗中,邓寂颤抖的手指紧紧缠绕着他的,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那是唯一一次……”邓寂的声音变得更轻,“颜色没有伤害我。”
程唯的眼前突然浮现邓寂笔记本上那句话:“他的眼睛是唯一不让我疼痛的蓝色”。胸口涌起的情绪如此强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你为什么要推开我?”程唯转身质问,“为什么要听我父亲的话?”
邓寂站在工作台前,灯光从上方洒落,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因为数据显示……”
“别再隐藏在你的数据后面了!”程唯猛地走回去,双手拍在工作台上,“就这一次,用你的心而不是你的大脑回答我!”
邓寂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嘴唇微微颤抖。程唯能看到他内心的挣扎,那个永远理性的人正在与自己无法量化的情感搏斗。
“因为……”邓寂的声音支离破碎,“我看到的颜色……越来越强烈。医生说……未来可能会……失控。”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个过程。”
程唯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所有的愤怒、不解、委屈都融化在这个简单而残酷的真相面前,邓寂不是在推开他,而是在保护他。
“傻瓜。”程唯的声音哽咽了,“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邓寂抬头,眼中闪烁着程唯从未见过的脆弱:“你应该在乎。数据显示……”
程唯做了他这几个月来一直想做的事,他俯身吻住了邓寂。那个吻很轻,很快,更像是一个 punctuation,一个句点,一个不容争辩的声明。
“这就是我的数据。”程唯退后一步,声音坚定,“现在你有新的变量要考虑了。”
邓寂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触碰自己的嘴唇,表情介于震惊和顿悟之间。程唯转身离开,这次邓寂没有叫住他。
走出仓库,夜风拂过程唯发烫的脸颊。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知道邓寂会做出什么决定,甚至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病床上的继父。但此刻,星空下的空气中似乎充满了可能性,像邓寂眼中那些常人无法看到的色彩一样绚烂而神秘。
程唯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信息:“告诉爸爸,我爱他,但我的人生我自己选择。”然后他打开通讯录,找到瑞士实验室的联系方式,开始写一封邮件,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而是一个全新的合作提案。
无论邓寂最终选择哪条路,程唯决定,他都要证明有些联系是无法被数据预测,也无法被“最优解”切断的。就像邓寂眼中的那些颜色,有些事物虽然与众不同,却正是它们让这个世界值得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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