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展前两周，程唯的工作室堆满了废弃的画稿。每一张都是未完成的尝试，每一笔都是不满意的挣扎。墙角那幅最大的画布上，一团混乱的色彩漩涡凝固在某个即将成形却又永远达不到的瞬间，就像程唯这些天的状态。
“又通宵？”罗森涛推开门，手里拎着两袋外卖，“你这样下去会死在毕业展前的。”
程唯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颜料在皮肤上留下蓝绿相间的痕迹：“死了也比交白卷强。”
罗森涛踢开地上的空颜料管，腾出一小块空间放下食物：“吃点东西吧。我刚在食堂碰到邓寂，他看起来也像具行尸走肉。”
程唯的手指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微微颤抖。自从仓库那晚后，他和邓寂已经两周没有任何联系。校园就这么大，他们却像生活在平行时空，程唯知道邓寂还在准备麻省理工的行程，邓寂可能也听说了他毕业展的困境，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比任何时候都厚。
“他怎么样？”程唯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打开外卖盒，咖喱的香气突然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正经吃饭了。
罗森涛耸耸肩：“瘦了一圈，眼镜都快挂不住了。林教授跟他说话，他像没听见一样。”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唯一眼，“你们到底怎么了？校园论坛上说什么的都有。”
程唯戳着咖喱里的鸡肉：“没什么。只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路。”
“Bull**。”罗森涛罕见地爆了粗口，“你们俩看对方的眼神，瞎子都能看出有问题。”
程唯没有回答。他转向那幅失败的画布，突然抓起刮刀狠狠划过表面，颜料像伤口般裂开。罗森涛识相地退了出去，留下他独自面对满屋子的未完成品。
黄昏的光线斜射进来，给所有失败的作品镀上一层金色的伪装。程唯站在画布前，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无力。过去几个月与邓寂的合作让他习惯了另一种创作方式，那种精确与疯狂并存，理性与直觉碰撞的过程。现在回到独自创作，就像失去了一半的感官。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我到首都了。能见一面吗？”
程唯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自从继父住院，母亲一直陪在病床边，他们之间那些关于邓寂的争执也暂时搁置。现在她突然来首都……程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校园咖啡厅里，母亲看起来比程唯记忆中老了许多。她穿着简单的棉麻连衣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这与她以往精致的风格大相径庭。
“爸的情况怎么样？”程唯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搅动着茶杯：“稳定了。他……我们离婚了。”
程唯的勺子掉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什么？”
“三十年的婚姻，最后发现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母亲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偷偷卖掉了你的第一幅获奖作品，你知道吗？那幅你十五岁时画的向日葵。”
程唯瞪大眼睛。他记得那幅画，记得继父当时嗤之以鼻的评价：“浪费时间的涂鸦”。
“我在他的文件里发现了交易记录。”母亲继续道，“不止那一幅。你从小到大所有被他扔掉的画，其实都被他悄悄卖掉了。那些垃圾现在挂在好几个私人收藏馆里。”
程唯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多年来继父对他艺术的贬低，那些被扔进垃圾桶的素描本，那些冷嘲热讽……全都是谎言？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程唯的声音嘶哑。
母亲抬头，眼中闪烁着程唯从未见过的坚定：“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父亲错了。关于你的艺术，关于你的选择……关于邓寂。”
邓寂的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程唯努力压抑的情感闸门。他低头看着咖啡杯，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眼中的波动。
“我见过那孩子。”母亲轻声说，“在你父亲……闹事那天。他站在那群嘲笑他的学生面前，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但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痛苦，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程唯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现在要去麻省理工了。”
“你甘心吗？”母亲突然问，“就这样让他走？”
程唯抬头，惊讶于母亲眼中的理解：“我有什么资格阻止他？那是顶尖学府，对他的研究……”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母亲打断他，“我问的是，你甘心就这样放弃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程唯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和邓寂从未定义过他们之间是什么，合作伙伴？朋友？还是那晚仓库里那个短暂如幻觉的吻所暗示的更多可能？
“太复杂了，妈。”程唯最终说，“他的状况，我的家庭……有时候爱是不够的。”
母亲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你父亲……不，前夫给邓寂看的东西。我在他抽屉里找到的复印件。”
程唯打开信封，里面是几页医学报告，上面满是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表。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段预后评估：“随着病情发展，患者将逐渐失去现实感，情感认知功能可能严重受损……建议避免建立深度人际关系……”
“这是……”
“邓寂的医生报告。”母亲证实了他的猜测，“你父亲不知怎么弄到的。他拿这个告诉邓寂，继续和你在一起只会伤害你。”
程唯的视线模糊了。现在他明白了邓寂那些关于“最优解”的冷静分析从何而来，他是在试图保护程唯，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
“那个傻瓜。”程唯喃喃自语，将报告紧紧攥在手里。
母亲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去告诉他你的选择。不是作为儿子，不是作为学生，而是作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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