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王宜仁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忧色:“奴婢看您的脸色不大好,可是伤处还未痊愈?陛下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您呢,看见您这样又得担心了。”
印象里父皇还在世时,姜烨经常能在他的身边看见王公公。
王宜仁身材臃肿但心思机敏,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厚唇肥耳活像那庙里的胖弥勒,因此很得先皇宠幸。
耗时耗力的熬了个通宵,脸色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姜烨只能敷衍道:“身体还未恢复,许久未见公公,近来如何?”顿了顿又道:“也有段日子未见过陛下了,不知她近来可好?”
原本只是想说几句场面话客套一下,谁知王公公突然停下,拱手道:“五殿下落水受伤九死一生,陛下忧心您的安危每日都要传召当值太医过问殿下的情况,着实忧思甚笃。”
每日都要传召过问她的情况,对她还真是上心。
宫墙深深,王公公看了下周围,低声正色道:“近来东南一带雨水不停,昨夜急报,嘉万运河水线涨了三尺有余,恐生水患。陛下与几位阁老在御书房彻夜议事,卯初又急命奴婢请殿下进宫,应有要事相商。”
因为水患召她进宫,也不知道天子想要做什么。幸好不是因为张行简的伤,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过去。
“公公受累了。”姜烨礼貌搭了一嘴,“既是急召,便走快些。”不等王公公回话便抬腿前行。看来昨夜没睡的不止她一个,也不知道这王公公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王公公急忙跟了上去,满含忧色的看了她一眼:“奴婢知晓此事重大,但一朝天子也要保重身体才有精力处理大小国事。陛下平日里最宠爱五殿下,您帮忙劝劝,让陛下捎带着也休息会儿。”
好嘛,这家伙是想借她的嘴在皇帝面前刷好感表忠心呢。姜烨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显,正了正神色应下了。
一路行到御书房门前,姜烨按着原主的性子,也不等通报传召便自己走了进去。
“臣妹来迟,拜见陛下。”姜烨也没什么只跪天地父母,不跪封建权势的心思。这个世界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据她所知,姜烨之前进宫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参拜,没摸清局势之前她可不想落一个不敬君威的罪名。
天光尚浅,室内烛火未熄。
年轻的女帝坐在金丝楠木的宝座上闭目蹙眉,连夜议事让她头脑发胀,她左手撑案,右手不轻不重的揉着太阳穴。御书房里飘着淡淡一层蜡烛燃烧后留下的烟气。姜耀听见响动缓缓睁眼,看着姜烨从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最终跪拜在她的面前。
几位留在御书房彻夜议事的阁老被安排在偏殿休息,宫女内侍自姜烨进殿也都小声退下,御书房里安静地只剩下两道呼吸声。
女帝看着姜烨,在其他人看不见的高位上,锋锐的眼眸里无数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收敛了神色,亲自起身上前,将她宠爱的妹妹扶起。
“烨儿,不是说过了,你来见我不必跪拜。”她有些嗔怪道。
姜烨无语,不必跪拜还让她跪这么久......
但她自称“我”,姜烨摸不透她的心思。
面对这个能拿捏所有人生杀大权、封建时代最尊崇的角色,姜烨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她,免不了有些紧张。
“礼不可废。”她略带疏离地回了句。
“怎么脸色这般差,可是伤口还未痊愈?”女帝像是才看见她的脸色,拉着她在离龙椅最近的黄花梨交椅上坐下。女帝自上而下的看了姜烨一会儿,又寒暄了几句,便又坐回了那把龙椅。
“请三位阁老”,女帝扬声道。
阁老们来得很快,见礼之后在恩典下各自落座。宫女内侍也都各司其位。
女帝看了眼姜烨,又转头对其中一位阁老道:“于阁老,你来说说。”
“是。”那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者复又起身见礼。
于阁老转身看向姜烨,后者心中一凛,直觉告诉她于阁老要说的事情不太简单。
他拱手道:“公主殿下,近年来九州天灾频发,非独嘉煌为甚,其余四国亦多遭荼毒。乌雀荒歉、金沙大旱、苍礼雪灾不断、万江水患不绝。”
“风不调而五谷歉收,雨不顺而江河横溢。四方百姓,皆陷水深火热之中,实乃天地之大不幸也。”
“朝廷虽屡发赈灾之款,冀以解民倒悬,然款项所经之处,关卡重重,贪墨之徒,层见叠出,致使赈资难以足额下达,基层百姓,嗷嗷待哺,犹不得饱。”
“天子虽忧心如焚,然居庙堂之高,则江湖之远,难以悉数洞察,对于那等尸位素餐、侵蚀国帑之辈,实感鞭长莫及,无法尽除其弊。”
“今闻南方之地,水患之虞日甚,江河水位暴涨,堤防告急,百姓生命财产,危在旦夕。”
“臣等忧虑之余,窃以为此时正需有贤能之士,挺身而出,以解民困。公主殿下,仁德兼备,才略过人,若蒙陛下恩准,亲赴南方,主持赈灾事宜,必能如甘霖普降,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一大段之乎者也,姜烨竖起耳朵半蒙半猜听懂了个七七八八,听到要她主持赈灾治理水患瞬间懵了。偌大个朝堂她不信选不出一个清廉公正有能力的贤臣,偏偏要她一个公主去,到底什么意思?
还有“仁德兼备,才略过人?”皇城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姜烨是个什么名声,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都说她深得今上宠爱,连按例每月初一十五入宫请安的礼数都给她免了,赈灾治水患这种活儿按理轮到谁也轮不到她这个无才无德的公主去干。
有猫腻!!!
有阴谋!!!
姜烨有些坐立难安,她身随心动,起身直言;“皇姐要我去治理水患?”声音略大且充满了不可置信,听起来像是在质问。
“有何不可?”女帝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她饶有兴味的看着姜烨那幅无法理解的样子。
有何不可?哪里都不可!
姜烨收敛了神色:“臣妹在治理水患一事上毫无经验,还是交给更为专业的人比较好。”
女帝好整以暇:“说是主持治理水患及赈灾事宜,实则只要你行监督之实,下面自有人手赈粮救灾。”
张阁老看了眼天子的神色,趁热打铁道:“公主此行,一则可直接监督赈款发放,确保每一分银两皆能用于实处,杜绝贪腐之弊。
“二则可深入灾区,体察民情,安抚民心,使百姓知朝廷并未遗忘边陲之地,共克时艰。”
“三则公主之贤名远播,其亲临灾区,必能激励四方,共襄善举,形成强大之救灾合力。”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坐于上位的女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含笑开口:“皇妹若是觉得此去路途遥远、难免寂寞,亦可带家眷同行。”
不是?什么意思?
姜烨简直有口难言......
她和那些男的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然了就算解释也没有人信。
而且她“贤名远播”?姜烨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阁老,竟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讥讽之色。
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真是登峰造极。
两位阁老听了天子的话似是想起了些什么,都悄悄后退一步和姜烨拉开了距离。
姜烨:......
陈阁老也起身道:“臣等深知此行责任重大,非有胆识与智慧并重者不能胜任。”
“然公主殿下素有担当,心怀家国,必能不负圣望,圆满完成赈灾重任。”
“臣等愿为公主殿下之马前卒,竭尽所能,提供一切必要之协助,共保我九州百姓之安宁。”
好好好,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她头上,她想不答应也不行了。
姜烨看着那位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九五至尊,又看了看三位德高望重的阁老。她在三位阁老希冀的眼神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躬身行礼、认命的开口:“臣妹领命。”
女帝当即拍板,叫王宜仁拟旨。
盖上宝印之后,由三位阁老见证,直接在御书房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南方水患又起,百姓危在旦夕,亟需贤能之士,前往救援。重明公主,德才兼备,仁心广被,素有忧国忧民之志。今特命公主为安抚使,前往南方灾区,全权负责赈灾事宜。
公主此行,务必亲督赈款发放,杜绝贪腐,体恤民情,安抚民心,使百姓知朝廷之恩泽,共克时艰。
朕知此行责任重大,然公主必能不负朕望,沿途官员军民,有敢阻挠赈灾事宜者,特许先斩后奏。
公主此行,乃朕之厚望,亦是国家之需。令公主三月初三启程,勿负朕意,勿负万民之望。待公主凯旋,朕必重加封赏,以彰其功。
钦此!”
姜烨领旨谢恩。
今天是三月初二,也就是说她明天就要出发。
出宫的路上,姜烨很沉默,她对将要出发江南的事情没有实感,本就是一夜未睡,握着圣旨恍恍惚惚的和做梦一样。
王宜仁跟在她身侧,一路上好几次想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跟着姜烨出了宫门,圣旨按礼法还要在公主府当着众人正式宣读一遍。
在巍峨宫阙之前,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姜烨转身回望。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片绿瓦红墙编织的梦境之中。
天气晴好、阳光如织,古老的宫殿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辉,雕梁画栋间,每一笔都镌刻着皇权的威严与岁月的沉淀。
皇权魏巍,宛如一头沉睡的深渊巨兽,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它独有的方式静静凝视着踏入其领域的每一个灵魂。
这股无形的权势并非偷偷摸摸地觊觎,而是堂而皇之地展现其磅礴之力,以阳谋之姿,步步为营,引着姜烨踏进为她准备好的陷阱。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
转身进了车厢,姜烨展开那道圣旨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又闭目回忆了此次进宫的所有细节,以期揣摩那位掌权者的心思。
半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尽是不屈和坚定。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她姜烨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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