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宫宫娥鱼贯而出,脚步匆忙。
当今天子在宫宴之上遇刺中毒,性命垂危,亓孟琏当即下令封锁了消息。
“查到了,就是那杯酒。”临沂对亓孟琏说。
“杯子的问题?”亓孟琏在宫院中透气,摩挲着锦瓶淡然开口。
“谁下手这么果决,手段虽然低劣了点,不过居然成事了。”
临沂闻言摇头。“已经拿了最后斟过酒的人去尚方司了。”
亓孟琏嘲笑:“这能问出什么,都是敢刺杀天子的死士了,还会怕什么?”
“此言差矣。”萧洺州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
“嗯?”青衣少年挑眉。
萧洺州接着道:“但那人咬定是北凉奸细,然后自尽了。”
“切,北凉奸细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混入宫宴?糊弄谁呢。”少年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把手中锦瓶又揣了回去。“还有,你们审人还能把人审自尽的?”
萧洺州亦无奈,道:“总不该是尚方司的问题……”
他话还没说完,也察觉到了不对。
猛然抬头,对上了亓孟琏坚定的目光。
对方仅紧绷了一瞬,而后又变回往常的状态,道:“晚了晚了,这也太迟了。”
他目光扫过萧洺州,释然一笑。
“不过没事,最起码知道那人与宫中有勾结了,俗话好言,有一就有二,你我再等等。”
萧洺州没有那么好哄,他愤然看向亓孟琏道:“你既料到会是如此,为何不自己出手?”
亓孟琏没有回答,专注于转移话题,道:“你方才,是不是还没叫人?”
萧洺州不解。“什么人?”
“我啊。”亓孟琏佯装发怒,语气中透漏着理所应当。“我现在是四皇子了,你……”
萧洺州思绪飘回,现状有点匪夷所思。
亓孟琏看见眉心轻跳的萧洺州觉得有点意思。
对方咬着牙,眉心微蹙缓缓道:“殿,殿下?”
“平身!”
亓孟琏心情不错,轻声一笑,淡蓝的眼瞳闪烁着细光,尤其是在此等夜间,让人有些精神恍惚。
几日后。
陛下当日所中的,是一种北疆特有的寒毒,太医院倾尽全力,没日没夜的钻研翻阅古籍了整整五日,最后才终于寻到蛛丝马迹。
寻到药之后太医院众人连忙配药给陛下送去。
皇帝用药后虽有好转,身体却是大不如前,落下了病根。
得知刺客自尽一事,大怒,当即派人去查询根源。
最后确是又找到一人,经证实,毒药就是出自那人之手。
萧洺州身怀战功,是奉命查询刺杀一案的责任官。
“没了?”
“没了,真的没了,该说的奴才全都说了,确是太子命奴才去备那些药的,奴才只管将东西交予那人,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明察!”
水牢之中关着一个太监,他为自己极力辩解,始终不肯松口。
“好。”萧洺州眸光锐利,他观察着那人神情。“既如此,那就到这吧。”
少年起身,佩玉相撞之声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将眼神分给那个太监,直接向外走去。
“看紧了,别让这个也死了。”
天子遇刺是件大事,圣上服药好转后便立刻派人搜寻凶手,追溯本源,但各种方式都用尽了却还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现下有两个看法得以一观。
一是西凉余孽逃亡北疆后不甘堕败要卷土重来,二是有人起了谋逆之心。
萧洺州闭眼,不再去想。
他刚走到外头,天空放晴,春雨过后格外温暖,就这样什么也不干,光是沐浴着阳光也是一种享受。
他正呆着,面前忽然多了一人。
“小嘉子怎么说?”
方才牢中之人就是东宫的一个太监,小嘉子。
“都说太监嘴松,但我看倒是不一定。”面前之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明明是没底的事情,不知为何,经亓孟琏之口说出便多了些定性的意味。
萧洺州点头。
太子为人老实,待人宽厚,硬要说,还是容易吃亏的脾性。
但为官办事,讲求的就是一个公道,在真相浮于水面之前,谁也不能断定。
可问题就是出在这个小嘉子并非太子亲信,反而刚入宫不久,既没有阅历也不得太子本人的关怀,若真是太子亲命也实在蹊跷。
亓孟琏见他不说话于是说道:“陛下托我来寻你。”
萧洺州撇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何事?”
亓孟琏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陛下传召,不过大人若是累了我可以替你回绝。”
他看着萧洺州,补充道:“说你困了?还是很忙?”
萧洺州听到此言有点震惊,他虽说在朝经验不多,但却是见过不少官员的,亓孟琏也算是半个臣子,但他同旁人总有些不一样。
“臣不敢,殿下带路吧。”
亓孟琏忽然被叫了一声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较强,停顿片刻便主动带路没有多言。
萧洺州觐见之时。
皇上相比上次宫宴憔悴不少,当日情急,匆忙之下恢复萧洺州为侯爷身份的口谕还未来得及落实便和圣上遇刺的消息一起被封锁在了宫中。
他最近一直都还是以从前枢密使的身份活动。
近日口风放开,民间流传颇多,加上此事蹊跷,查询数日无果。
萧洺州作为皇上亲命查询案件之人,理应发话,于是便主动借口侯爵身份外出走动不甚方便。
他道:“陛下,臣请南下,身份贵重实在无益走动。”
延缓晋封本不是什么要紧事,话是从萧洺州口中说出,算是一个台阶。
于是皇上便应了下来。
亓孟琏通知萧洺州后自己就直接回府了。
他已经在新府邸住了一段时间,不得不说环境不同就是不一样,这段时间以来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萧洺州又变回枢密使的消息毋庸置疑很快传到亓孟琏耳中。
亓孟琏认为自己还算了解皇上的脾性,但听到此等出尔反尔的事还是有点。
错愕。
“这么惨?”亓孟琏没什么表情,手里又在写着什么东西。
临沂一副下人的样子在一旁复述,有时还在话语之中掺杂点自己的情感。
“当真,萧洺州大人也是辛苦,不过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他手指抵着下巴,又道:“恐怕家里的床还没暖热就又要四处奔波了。”
亓孟琏大概是写完了,一边收着纸一边无情嘲笑:“时局所迫,不得不为罢了。”
白日渐长,午后日光也越来越刺眼。
亓孟琏想了想,最后还是出言相问:“萧大人什么时候启程?”
“这属下也不知,要看大人他自己了。”
亓孟琏点头,,觉得那里好像不太对劲。
终于他回过神来。
“临沂,你什么时候成属下了?”
这段时日临沂的确常来亓孟琏府上走动,不过自称属下还是头一次。
一脸正经的临沂闻言解释:“陛下派我来的。”
亓孟琏有点不满,看着临沂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
“派你来干什么?”
临沂摇头,亓孟琏见如此,也没再逼问下去。
他叹了口气,把刚折好的纸条交给对方,道:“不说算了,你去把这个送给萧洺州。”
四下无人,亓孟琏懒得装模作样,干脆直呼名讳。
他想借这封信约萧洺州出来见面。
先前在西沅之时他就发现有人通敌,之时还未摸清对方身份就被迫中止。
亓孟琏又拿出那个锦瓶,瓶身上画着的正是中原特有的北迁之燕。
这正是那日被临沂草率斩杀的主将‘赏’给他的。
西沅对待中原之物谨慎,平常所见的常用之物几乎都是西沅人自己做的,像这种明显是中原人做出来的东西,向来只有国君国师处得见。
一个小小主将居然有这么精美的玩物,还能多出来赏人的,恐怕说不太清。
不知当日留下的那张字条萧洺州有没有详阅。
亓孟琏发愁。
只是线索断的不是时候,他只好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依据。
临沂领命出去还没一会。
亓孟琏刚重新拿了一张宣纸铺开,想用左手执笔练字。
谁知有人来找他。
皇上派人叫他过去。
这次叫他是因为不知从何处听了他身中奇毒的事,亓孟琏早知道瞒不过。
皇上见好,不过有点风寒。
那人见到亓孟琏后眼中闪过不知是可惜还是可怜的情绪。
“委屈你了。”
亓孟琏自幼聪颖,会有这么一天景翮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能为陛下所用是儿臣的福气。”
亓孟琏规规矩矩的回话,让人瞧不出一丝不妥。
景翮见他如此,刚见到亓孟琏时的欣喜之情消散了大半,但还是难以与多年的愧疚之心相抗衡,所以心中剩下的便只有颇多无奈。
亓孟琏对他没什么感情,想到刚才自己正在干的事,还是主动开口陈述了有人通敌的发现。
直言想亲自探查。
景翮见他把话题扯远,没有同意也没说拒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近日可好些了?”
亓孟琏察觉对方似有提防的意味,于是回话:“陛下放心,儿臣此去定然收敛锋芒小心行事。”
景翮还是继续道:“既然一声儿臣那便不用如此拘礼,只当朕是你的生父便是。”
难道不是么?
亓孟琏挑眉。
昔日不念旧情抛弃娘亲,如今连承认都不肯了?
亓孟琏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均衡权势,不过这种被人利用沦为棋子的感觉可并不好受。
这些年他想清了一点,他知晓为人的迫不得已。
但这种招数套在亓孟琏身上,他理解,但是不原谅。
真情实意如果都拿来均衡权势的话,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事已至此,没有人可以改变,将过错一股脑推给战争是景翮的行为,但不符合他亓孟琏的作风。
亓孟琏已经悄悄记下了这一笔,终有一日他要化水为刃,涌泉相报。
亓孟琏最终还是开口,道:“请父皇恩准。”
这几个字说得恰到好处,景翮很开心。
“万事小心。”景翮大概是把对亓孟琏母亲的愧疚化作了对亓孟琏的关爱。
亓孟琏离开时已经过了好久,现下已然没了习字的兴致。
他正想直接去和萧洺州见面,听到有人叫他。
“皇弟,好巧。”
他甚少在宫中走动,能这样叫他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他适应新事物的能力还是很强,意识到那人就在身后后亓孟琏便端起了架子。
他不紧不慢的回了礼,抬头看见那人面容。
虽然临沂不在身边,但他很快就认出了这是那天找他不痛快的二皇子。
这几天临沂在他府中已经把朝野之中种种瓜葛一一讲给他听了,这也是平日打发时间的一个好方法。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干,但经过验证,可以知道对方说的大多不假。
大郢看中血脉名分,一切均已嫡长子为先。
然而景子沓既非长子亦非嫡子,甚至身份尴尬,正好介于二者之间。
他的皇兄虽是后妃所生,却是妥妥的长子,而在亓孟琏来之前,他唯一的皇弟正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景子沓天资不错,母亲又受宠,所以野心不小,自认不输于自己兄弟,但就算如此他也很少受到重视。
和闲云野鹤的皇兄与自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的皇弟在一处,总是被当成烘托二人的背景,他再如何优秀,也只是能体现皇弟更优秀的一个工具。
不过如今比他更挫的亓孟琏来了,对方甚至不能算是完全的中原人。
大约是倍感欣慰,景子沓觉得自己似乎好些了。
其实论年龄,亓孟琏要比景子沓大上两个月。
亓孟琏眨了眨漂亮的蓝色眼睛。
不过他和景子沓不一样,他志不在与这群虎狼一样的人争权夺势。
“殿下有事?”亓孟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单纯。
景子沓假装温柔,道:“都是兄弟,你叫我皇兄便可。听说,皇弟并非景氏?”
后面半句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亓孟琏闻言浅笑:“皇兄怎会这么想,既是兄弟又怎会异姓。”
景子沓反驳,道:“如何不得?本王记得,前朝还曾有过异姓王的先例,这也不算怪事。”
亓孟琏闻言,反问道:“难道现下封不封王,如何添姓都是皇兄说了算吗?”
亓孟琏脸上还挂着方才的单纯,仿佛真的就是无心一问。
不过这句话倒颇有威慑之力,景子沓果然哑口无言,他卸去了温柔的表情,眉头轻锁,出言警告亓孟琏:“注意言辞。”
亓孟琏还想开口怼他,但听见甬道另一端有什么动静。
而后他就看见身前的景子沓就像找着救星一般迎了过去。
“母妃!”
亓孟琏看去,是一台步辇,四角轻铃,怪不得隔一段路也能听见动静。
只是这步辇上的女人贵气逼人,满头珠翠和脸上的胭脂旗鼓相当,叫人看不出年龄,和她身下清雅的配件有些不搭。
人美则美,不免有些俗气。
亓孟琏想这应该便是二皇子的生母高氏,于是上前也行了礼。
“参见贵妃娘娘。”他微微躬身,故意没有喊母妃二字。
步辇上贵妃娘娘笑了笑,先看到了景子沓。
“子沓快起来,这是?”
……
行礼的难道不是他亓孟琏么?
贵妃没打算下来,只是偏头瞧着亓孟琏,心下觉着有些眼熟。
景子沓会意,上前解释。
“这是父皇新认的皇弟,想必母妃应是听人提起过了。”
母妃点头,是听说过,就是还没见过,于是她对亓孟琏说:“抬头,让本宫瞧瞧。”
她自持贵重,言语中透露出命令的意味。
亓孟琏虽然很不喜欢,但最终还是没有推脱。
他直起腰,宫墙之上的柔光洒落,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闪闪发光的眼睛。
亓孟琏觉得阳光打在脸上还挺舒服的,就待了一会。
面前的贵妃似乎是被他的长相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比平常大了一圈,但仍然努力保持平静。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发问道:“你,你不是已经?”
亓孟琏晒太阳中抽空质疑她道:“什么?”
高氏被亓孟琏的嗓音拉回现实。
亓孟琏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后他又听见对方问道:“说来本宫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亓孟琏微眯双目,缓缓道:“儿臣,姓亓。”
亓孟琏终于真正离开皇城时天边已然有了黄晕的迹象。
他匆忙赶路,本以为会比萧洺州早到好一会,谁知现下他不迟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待他赶到,萧洺州果然已经候在那里。
坏了,本来还想借机让他欠上自己一笔呢。
不过经过上次的事,萧洺州对亓孟琏已经少了好些戾气。
亓孟琏虽然吃了药,但体内余毒还未清,奔波一日稍显力不从心。
不过内奸一事事关重大,他一定要抓住机会赶在萧洺州南下之前告诉他。
他让临沂送过去的字条上简明点出了之前自己压在砚台下的内容。
萧洺州猜了个大概。
少年侧立,等着对方开口。
只见亓孟琏走到自己身前,拿出一个锦瓶。
萧洺州追查对方时曾了解过西沅,加上之前被派去边疆,他多少懂得一些。
萧洺州看着瓶上的花样,听见亓孟琏在身旁说:“这是那个主将给我的。”
萧洺州皱眉。
“主将?”
他还记得这人已经被临沂顺手砍了。
亓孟琏点头,他想了想,该说的之前似乎都和萧洺州说过一遍了。
亓孟琏觉得多说不宜,在外面也不甚安全,遂打算收起锦瓶打道回府。
萧洺州眼疾手快。
这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把他叫出来只为说一句话?
啊不,只为给他看一个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亓孟琏觉得这样做更能体现出自己的诚意。
他趁对方还未来得及拿回去,伸手拦了下来。
他攥着亓孟琏拿着东西的那只手腕随着对方的动作一点点加重。
他想不到一个让自己做出这种行为的合理理由,于是问道:“不将物证给我?”
说到底还是无法彻底信任一个曾经怀疑过的人。
而后萧洺州意有所指道:“他已然死无对证。”他又说:“若是有人贼喊捉贼。”
后者有些震惊,说实话亓孟琏真心觉得自己很真诚也非常的苦口婆心。
好吧,看来以后必须要采取些不得已的手段了。
亓孟琏想着如何对待萧洺州这块硬骨头。
他放松,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也握住萧洺州,问道:“那要如何你才能信?”
亓孟琏没有给对方回话的机会。
“我若想骗你早就骗了,等到现在你都要走了才说做什么?”
他挣开萧洺州无果,干脆放弃了。
亓孟琏吐出无奈,道:“此物显然出自江南人之手,我要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趁着你要南下,给你查清楚的机会。”
他拧了拧手腕,萧洺州居然松手了。
亓孟琏本欲收手,但他想了想,还是先没有把锦瓶放回衣襟。
他先歪头,观察着对方脸色。
开口道:“还不信?”
萧洺州偏着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亓孟琏了。
他思索片刻,最后等亓孟琏放开自己后缓缓把手收了回去。
先不论此言真假与否,他只相信自己。
少年理了理衣袖,道:“我信。”
没关系。
再不济,他还能查。
我来啦,抱歉包子们,拖了十一天(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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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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