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自镇定:
“这妮子奸滑刁钻,公公休要听她挑唆。香油嘛,宫里敬天拜佛少不得要用这些东西,巧合罢了。”
赵琮又呵呵一笑,手掌轻拍着椅背,意味深长道:
“说来也怪,我们司礼监管着这处别院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你们尚仪局一来,就起了大火——”
柳尚仪神色一紧,正要辩解,赵琮却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背:
“尚仪放心,这事儿咱家来扛,下面的人,谁敢去嚼你一句舌根子,咱家就扒了他的皮!司礼监上下,绝不会让他们说一句闲话。”
柳尚仪心底微松,连连点头。
“只是嘛——”赵琮一副犯难的模样,“要说这火是沐姑娘所为,把她们关起来。我们司礼监就少不得上报,万岁过问起来,咱家也得想法保这些儿子孙子,到时候三方对供,若牵出尚仪——”
柳尚仪已明白他话中之意,看了一眼沐月人,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妥协:
“沐姑娘之事,想来是一场误会,不关也罢。只是依公公之见,火灾之事,我们该如何处理啊?”
“要说这火灾啊——”
赵琮抬头望天,缓缓回忆起来:
“咱家记得永乐十八年,紫禁城刚建成没多久的时候,也着过一场大火。这等大事,要处理不好呢,多少宦官宫女都要被斩首扒皮的。我们都瑟瑟发抖,唯恐被推出去顶罪。幸好啊,永乐爷仁慈,查明了是雷火击中造成大火,他下了一道罪己诏,将底下人的罪都免了。”
柳尚仪一点就通,颔首道:“是呀,天灾这种事,原本就是难以预料。现已入秋,天干物燥,今夜风又大,想是那檐下的灯笼被吹破,火烛燃了供桌的香油,便烧起了大火。”
“可不是?我们这院子年久失修,木头老化,最易着火。咱家正要向上禀报拨些银两重修,可巧碰上这档子事,有劳尚仪旁证了。”
柳尚仪好好布的一个局,被他反客为主不说,还让他借机捞一把油水,偏偏却不能点破,只能顺着他做。
老狐狸!
她心中暗骂一句,面上笑道:
“自然,大家同在宫中做事,互帮互助礼尚往来,才能和气生财。”
“好,那就按这个说辞,我们各自回去复命吧。”
“告辞。”
柳尚仪行过礼后,带人离开。
待尚仪局的人远去之后,赵琮又和蔼的看向青萝三人:
“三位姑娘受惊了,一场误会,都解决了。只是咱家要提醒你们一句,以后进宫,这样的误会你们只会遇到更多,想要走的远,就要明白,有些事该止则止,否则,便会给自己引来更大的事。”
沐月人似懂非懂,绿竹沉默不语,青萝很快反应过来,接话道:
“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我们也不是小气的人,今夜这事过去了,以后再不提的。”
“不错。”赵琮拊掌而笑,“姑娘有悟性,不枉咱家来这一遭。好啦,夜深风凉,快安排她们洗漱歇息去吧。”
“是。”
两名小宦上前带她们三人离开,月人却不愿走:
“我还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呢。”
小宦劝:“姑娘放心,奴婢自会寻来给姑娘送去。”
月人拉住青萝和绿竹,道:“那我还要跟她们住一起。”
小宦看向艾望远,见艾望远点了点头,便应了声好。
月人这才跟着他们离开,去往青萝绿竹的房间。
赵琮看着三人离去方向,猜到所住房间,眉头微皱,向艾望远道:
“你来。”
******
房内。
赵琮窝在椅中,一手轻支着额头。
艾望远亲自端了盆洗脚水,放到赵琮面前,轻柔地为他脱去鞋袜,小心捧着他的脚放进水中,开始细心的揉搓。
“以前总听人讲柳尚仪雕心雁爪,出了名的狠辣,今夜总算领教了她的厉害,要不是干爹及时赶到,儿子就着了她的道了!”
“哼。”赵琮眼皮一抬,“说吧,收了什么好处啊?”
艾望远一怔,立马堆起了笑,从怀里掏出玉佩,放到赵琮旁边的桌子上。
“儿子收好处,都是为了孝敬干爹。”
赵琮瞥了一眼那玉佩,不屑一顾。
“得,我不缺你这点孝敬,只求你出了事,人头落地的时候,别牵连我。”
艾望远立即慌了:“干爹这是何话?儿子惶恐。”
“好,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赵琮直起身子,语重心长:“我只问你一句:干咱们这差事的,做到最好,能做到哪个份上?”
艾望远想了想,答道:“自然是您这样,或者兴安公公那样,进了司礼监,总管内廷事务,职涉外廷朝政,为万岁分忧,就是儿子做梦也不敢想的福分了。”
司礼监乃是明朝宦官二十四衙门的首席衙门,与内阁部院对应,干预人事参与政治,甚至可代帝批红,而兴安公公则是司礼监四品掌印大太监,稳坐内廷第一把交椅,有內相之称,可谓权势最高的宦官。
“是喽。”赵琮点头,“咱们这样的,做到顶天,也是奴婢。可是她们,但凡有一个起来的,就是主子!你说是奴要主死易,还是主要奴死易呀?”
艾望远正色:“自然是主要奴死易。”
“你既知道,怎地还给人安排那样一个住处?”
“今夜她们脸上沾了灰尘,因此干爹有所不知,那沐月人姿色出众,是这一干良家女里最拔尖的,定能博得万岁欢心,儿子当然对她多有优待。可是那元青萝和叶绿竹,瞧着不像能中选的样子,且抠门得紧,儿子自然就发配她们到偏僻之处了。”
赵琮听罢,摇头叹道:“亏你的名字叫望远,怎么看事情如此短视!”
艾望远不解,想了想道:“还请干爹明示。”
“你干爹我洪武三十一年,十四岁进宫,屡经风浪。”
赵琮抬起洗好的双脚,艾望远赶紧拿布给他擦脚,只听他悠悠道:
“建文帝靖难之后,我在。永乐帝时,汉王与太子爷争位,我还在。宣德帝时,孙皇后与胡皇后相争,我仍在。王振得宠时权势熏天,太上皇是咱家伺候着,土木堡出事后,当今万岁登基,还是咱家伺候着。”
他一边说,艾望远一边将他擦干的脚放进鞋内,待穿好鞋后,赵琮站起身来,问道:
“历经六朝七帝,依旧不倒,凭的是什么?”
“干爹有菩萨保佑,自然逢凶化吉!”
“屁!”赵琮啐他一口,“你干爹我从不信那些虚的,活到现在就凭两样:一是能识人,二是会站队。”
艾望远讨好地笑:“儿子也会站队,干爹站哪边,儿子就站哪边!”
赵琮一下被他逗乐了,笑骂:“猴崽子,干爹给你指条明路。”
艾望远忙道:“干爹您吩咐!”
赵琮道:“那沐月人容貌倾城自不必说,另两个丫头嘛,叶绿竹智赛萧何机强陆贾,一眼看穿了老油条柳尚仪的布局,实不简单;元青萝随机应变灵活敏捷,懂得借力打力顺应局势,亦是可造之材。可见她二人皆非池中之物,能否鲤鱼化龙,不过是时间问题。待会儿你就给她们换个好去处,好吃好喝好穿伺候着,将来她们若成了主子,准念你今日的好。”
艾望远闻言,面露疑惑:“可是干爹,这叶绿竹和元青萝今晚摆明了和柳尚仪作对,我若讨好她们,怕是会得罪了柳尚仪那边——”
赵琮瞅他一眼,道:“柳尚仪背后的靠山是贵妃娘娘,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不管你对柳暮烟多好,她只当你是巴结,怎会承你的情?”
艾望远豁然开朗:“干爹的意思是赌这三个没靠山的,以小博大?”
赵琮答非所问:“她侄女刚进京,就敢在咱们司礼监的地盘放火,若是让她成了气候,只怕咱们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呀。”
“懂了!”艾望远向赵琮深深拜倒,发自肺腑道:“听干爹一席话,儿子终生受用不尽呐。”
“少拍马屁,把事办好。”
赵琮转身向床榻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记住,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该下注时就下注。”
********
青萝三人擦洗过后,换了干净的衣服,正准备休息,敲门声传来。
开门,是艾望远那张热情的笑脸。
“三位姑娘,请随我来。”
她们被带到一个新的住处。
一进院门,便觉陈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
只见庭中一株怒放的桂花树挺拔而立,冷月映照之下,繁花满枝,清香四溢。
再进到房间,比月人先前所住的那间还要宽敞,是个套间,铁力灯挂椅、紫檀平头案、黄花梨圆角柜、红木梳妆台......一应摆设俱全。
而睡铺方面,除了卧室的花梨木架子床外,还含有一暖阁,多置了两张罗汉榻,铺上柔软的棉被,另放了两套崭新的衣服,熏得香喷喷暖烘烘。
看得青萝直呼:“哇,简直天壤之别。”
绿竹倒是依旧宠辱不惊的样子,自顾自的将所带书籍往书柜放去。
艾望远又微笑着从小宦手里接过一个包裹,双手呈给沐月人。
“火太大,好多东西都烧的不成样子,凡是能分辨的,都在里边了,沐姑娘看看有没有你要的东西,缺的话明天奴婢再差人继续找。”
“多谢!”月人赶紧从他手中接过。
“不打扰三位姑娘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艾望远率人离开,关上了门。
月人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翻看。
青萝凑到近前,只见那包袱里什么都有,衣服、首饰、银锭......要么烧的不成样子,要么沾满灰尘,面目难辨。
她拈起那烧得只剩半只袖的衣服:
“唉,做工这样好,一定很贵,可惜,真可惜。”
月人却完全不在意,急切的在包袱里扒来扒去。
青萝奇道:“你找什么?我帮你呀。”
话刚问完,便听月人喜道:“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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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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