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闻声,也凑了过来。
那是一条长命锁,虽被熏得一片黑乎乎,却仍能看出是白银打造。
“其他的都可以丢,唯独它不能。”
月人对它宝贝极了,捧在手心,用衣袖轻轻将上面的黑灰擦去,露出正面所刻字迹:百家宝锁。
“我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我命薄,爹娘便特意请了我们当地有名望的人,去百户人家筹钱,集百家之力打造了这把百家锁,佑我平安,保命长寿。”
月人擦好了正面,将锁翻了个面,继续擦去,反面果然也刻着四个字:长命富贵。
绿竹道:“这种锁我倒是有所耳闻,要从三岁戴上,12岁度过大关后再解下。”
“嗯。”月人点头,“按理是这样,可算命的说我的大关在十六岁这年,所以要过了十六岁才能解。”
“原来如此。”绿竹恍然。
青萝听了,却是另一番心情,低声道:
“好羡慕你,有这样好的爹娘。”
“昨晚我入睡前放它在枕边,去找你们时忘了带,没成想就遇上这样一场大火,差点被人烧死......”
月人望着擦好的长命锁,忽地眼眶发红,沉默不语。
绿竹猜到她的心事,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问:
“想家了?”
月人被她说中,再也忍不住,晶莹地泪水夺眶而出,哇地哭出声来:
“我想爹,我想娘,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她们好让人害怕啊......”
青萝连忙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声哄她:
“不怕不怕,你的大灾,长命锁已经给挡了,以后定会平平安安的,谁也害不了你。”
“对,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看,今晚我们不就逢凶化吉了?”绿竹也劝她。
月人哭得抽抽搭搭,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像哄小孩那般安慰她,一个拍她后背,一个给她擦泪,总算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绿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不解问道:“看你穿戴言行,想来也是富户出身,为什么不找人嫁了,却来趟宫里的浑水呢?”
月人轻轻摇摇头,神色黯然:“没人敢娶。”
“什么?”青萝吃惊,“你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竟然没人敢娶?还有没有天理?”
月人苦笑:“坏就坏在这美人的名号上。”
“为什么?”青萝问。
月人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我们那里有一位恶少,仗着家里有人做官,鱼肉乡里为非作歹。凡是他看上的姑娘,就必要纳了做妾,蹂躏作践,百般折磨。也不知是他身边哪个好事的帮闲,向他提及我的容貌,他便生了心思要纳我过门。”
“这人想的倒美,你家境也不差,直接拒了不就行了?”青萝道。
绿竹微微冷笑:“有钱的哪比得过有权的?纵使你不愿,可他家里官大势大,自然有百般手段逼你不得不从。”
“是呀,在他的威势之下,无人敢与我家定亲,爹娘不想我做他拳脚下的冤魂,便决定送我进宫,谋求生路。”
说到这里,月人轻轻摩挲起掌中的长命锁,幽幽道:
“希望它能佑我中选,得万岁喜欢,有了封号在身,便可光耀门楣,那恶少就不敢欺负我的家人了。”
绿竹由衷道:“姐姐仙姿玉质花颜月貌,又娇憨天真纯善温和,定能拔得头魁,为万岁所喜。”
“真的吗?”月人清亮里的眸子里闪出希望。
“真的!”青萝搂住她的肩,“皇帝老儿如果没有相中你,那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月人好奇地问。
青萝眉毛一挑:“他瞎了。”
绿竹立马捂住她的嘴,轻声呵斥:“慎言!”
月人却被逗笑,呵呵直乐。
绿竹被她感染,也忍俊不禁,松开了青萝。
“诶,你们进宫的原因又是什么?”月人问。
绿竹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道:“报恩。”
“报恩?”月人和青萝同时发问。
“嗯。”
绿竹望向窗外明月,缓缓讲述:
“我家原住紫荆关,七年前,也就是正统十四年,王振专权,哄着太上皇征战瓦剌,我军大败。瓦剌趁机进攻京师,紫荆关被破,我的爹娘双双殒命。”
她停顿了下,似是又回到那段记忆,眼眶微微湿润:
“而那时我在通州的外婆家居住,刚巧躲过一劫。紧接着瓦剌包围京师,朝中大臣有人主张弃京南逃,置京师百姓于不顾,幸好于少保力排众议积极备战,率师二十二万,列阵九门外,抵御瓦剌大军,收复失地,保下千万百姓。我的命,也因此得以存活。”
“这场大战我听老丁头讲过,说是通州乃粮仓重地,很是打了一场恶仗呢。”青萝道。
“对。为护家园,我的舅父响应号召而参军,死在那场战役里,留下外婆和我相依为命。”绿竹叹了口气,“本来这次选妃,我可以找人嫁了躲避过去,但外婆病重,急需用钱——”
“所以你为了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就报名进宫,将宫里付的银币都给你外婆看病?”青萝猜测。
“嗯。”绿竹点头,“进宫有月例,也能赚钱贴补贴补我外婆,她年纪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唉,真是各有难处。”青萝唏嘘。
“该你了。”绿竹道。
青萝便讲了一遍自己进京始末,月人难以置信:
“你的父母竟将你埋在地下?他们好狠的心呀。”
“可能他们穷,养不起我吧。”青萝耸耸肩,“我倒不恨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月人问。
“只是我从此落下了阴影。”青萝幽幽一叹,“幽深的地下,封闭的木箱。这个画面刻进了我的记忆,只要一想到它,就会透不过气。所以,我最怕死了,也看不得死。”
月人和绿竹皆露出心疼之色,青萝不忍惹她们感伤,赶紧收了情绪,嘻嘻一笑:
“不过想想我命挺好的,你们都是迫于无奈,只有我,是欢欢喜喜的来。进宫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绿竹却更加心疼了,轻轻摸摸她的头。
“难怪你处事圆滑擅于伪装,原来都是生存所迫。不过你要谨记,这些手段,只能用于自保,不可害人。”
“嗯。”青萝乖乖地点头。
月人认真的想了想,道:“可惜我们不在一个地方,无法相识。不然我就可以把你接进家里,做个异姓姐妹,一起生活,免你饥寒困苦。”
青萝只觉心中一阵暖流涌过,说不出的感动,情不自禁握住她们两个的手。
“现在认识也不晚呀。”
绿竹和月人也回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恰逢夜风拂过,吹得花树枝头摇曳,花瓣随风而落,晃悠悠飘到屋内的桌面上。
青萝闻得花香,抬头望向那满树桂花,忽然兴起,提议道:
“咱们三人经此一事,也算共过患难,何不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来个沐叶元桂树三结义呢?”
“好呀。”
绿竹和月人马上响应,三人当即来到院内,折枝为香,跪于桂花树下,对月盟誓:
“元青萝,十五岁。”
“叶绿竹,十五岁。”
“沐月人,十六岁。”
青萝学着戏文里的词,有模有样道:
“我们三人自愿结为异姓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好。”绿竹出声打断。
“哪里不好?”青萝问。
“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好。”绿竹解释,“既为姐妹,不管遇上什么事,自然是希望其他人安好无忧。但生老病死福祸难测,真有谁不幸遇难,余人也该继续努力生活,好承其遗志,延其精神。”
青萝和月人听了,皆觉她说的有理,绿竹便重新起誓:
“我们三人自愿结为异姓姐妹,从此互相帮扶同甘共苦,携手并进永不相负。倘有谁不幸遇难,余人更当珍视性命,逆境求生,好承其遗志,延其精神,代其存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青萝和月人也跟着念了一遍,接着三人以茶代酒,同时饮尽,最后相顾而笑。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姐了。”月人道。
“月人姐姐。”青萝和绿竹齐唤。
“哎~”月人开心地应。
绿竹微笑地看向青萝:“咱俩既是同岁,便直唤名字吧。”
“好呀,我也更喜欢叫你的名字。”青萝开心地应,“咱俩的名字在一句诗里,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的名字其实也没那么随意。”
“嗯。”绿竹笑着点头。
三人携手进屋,各自安寝。最华贵的花梨木架子床,自然是留给月人,青萝与绿竹则进了暖阁。
当晚,青萝睡的很香。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出生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绿竹和月人成了她的姐妹,她们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生活无忧,快乐安稳。
天微亮时,她朦朦胧胧醒来,却发现邻床的绿竹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房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绿竹,你怎么不睡?”她迷迷糊糊的问。
“睡不着。”绿竹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明显犯困。
“你可能是刚来这里不习惯,慢慢的就好啦。”
“嗯,你快点睡吧。”绿竹柔声催促。
“哦。”
她复又睡去,继续做自己的美梦。
三人在这间院落连着住了几天,直到各地良家女陆续到齐,她们才被带往一处大殿,进行入宫前的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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