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是安了秤砣吗，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吗？
如果说伏策勋的人生如一场顺通无阻的电影，那么，眼前这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女人就是突然弹出来的广告，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事情是从伏策勋踏上去往京城的客舟上，就这么丝滑地发生了。
当晨光洒在码头的青石板路上，波光粼粼的江面的岸边已经停靠了一艘艘客舟。船夫们在船面上穿梭而行，有的在检查绳索，有的在搬运货物，吆喝声此起彼伏。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伏策勋行色匆匆寻找着自己要乘坐的船只。
他很低调，没人知道他坠崖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前往京城的客舟上。
甚至他听见几个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码头工人在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三百银两重金悬赏寻找伏策勋的通缉令。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只是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家伙。”
伏策勋嗤笑，这个“悬赏令”上的人物光明正大地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看不见，一无所知。就这还觊觎赏银？做梦去吧。
登上船，随着一声响亮的号角声，这一艘客舟缓缓驶离码头。
伏策勋一路隐姓埋名，但忘性大，他自己也不介意。
先是说自己叫张某尘，过半天又忘了 。是张应尘还是张合尘啊？
人问起来，“你不叫张应尘吗？”他说是啊，是叫张应尘没错，可现在这个张合尘是他的表字。
“应尘，合尘，乃里应外合，没毛病啊。”
“可你昨天还说你叫张某寅呢。”
他说是的，可能他是寅时出生的，所以这是他的乳名。
那人愣在当场，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兄弟，你家里真是难为你了，小时候这身份转换得很辛苦吧。”
“谁在乎那点破事啊，来，干杯！”伏策勋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和这人应着一叠花生米，把酒言欢，喝了个痛快。
没等喝得尽兴，这时一个明艳至极的身影出现在这间狭小的船舱里，与三教九流的身影都格格不入。
对面这人喝到一半，看到来者，酒醒了大半。
好一朵空谷幽兰，让船舱蓬荜生辉。这女子一颦一笑就像精心雕琢的玉娃娃一样，勾人心魄，让人望而生怯，却又过目不忘。
“小二，给我家小姐来一间上好的客房。”
“客官，真是不巧，这船上的舱位近日都被包下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您安排。这水路行船不比陆地，舱位有限，还请您多多担待。”
“喂，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不长眼的东西！”
美人虽然面上挂着几分笑意，口中的话却是淬了冰：
“静姝，莫要与这等凡夫俗子计较。瞧，这儿不是有一串钥匙吗？哼，他既拿不出上好的舱位，那普通房便将就着住一晚吧，谅他也拿不出更好的了。”
“欸，这位小姐，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串钥匙是我刚刚找出来要给提前预定了这个舱位的公子的。”小二指了指伏策勋。
“你什么意思？”美人儿忽然冷脸，笑容不现，一步一步逼近小二。小二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压迫得喘息不过来。
没等小二回应，美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面对着伏策勋，挥挥手，一旁的静姝马上会意，从手中递过一袋银子。
美人道：“这些钱够你住一个礼拜的京城上好客栈了。但这个舱位我要了，也不算白占你便宜，识相点，赶紧腾开。”
伏策勋再也看不下去了，借着点酒劲，起身走到三人面前。
同唠嗑的人急了，打算制止伏策勋：“你知道她是谁吗？不要命啦。”
伏策勋阔步走向着美人，也互相打量着。这女人绫罗绸缎，尽显华贵，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
“你讲话挺有意思。跟你鹦鹉学舌一句，你这穿得跟个二维码似的，不扫一扫，还当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
原来，当朝皇后的亲妹妹齐锦恩，这个也有身份不好使的一天。好歹是皇亲国戚啊。
“你……无知！”
围着喝酒聊天的人瞬间哄堂大笑，静姝也闹了个大红脸。虽然他们不知道二维码是啥，但好歹听得出好赖，但这话可不是狠狠地把齐锦恩讽刺回去了吗？
“喂，你知道我从小就怕什么吗？”
“这与我有何干系？”
“我自小怕狗，你少在这大呼小叫的，别让我教教你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见气氛剑拔弩张，终于有人来调停：“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萍水相逢，有什么事是非要结仇结怨的呢。齐二小姐，你也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这兄弟计较。这屋子不是还有间杂物间吗？今晚我住那，我那间就是齐二小姐的了。”
伏策勋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这件事本身因我而起，我去杂物间吧。”
……
一番推脱，最后达成共识，伏策勋住杂物间。
而齐锦恩也失了兴致，经过伏策勋身边时睨了他一眼，小脸邹邹的：“哼，走着瞧！”
等齐锦恩离开，伏策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手心里那鼓鼓囊囊的钱袋，瞬间所有郁闷烟消云散。突然间，他很不争气地承认这一点，有了盘缠，睡杂物间似乎也理所因当。
“欸，兄弟，今天你真是走狗屎运了，这齐二小姐的银子你也敢赚！佩服啊，今天必须你做东！”
“行行行，你先别打岔，你刚说那女人是什么人？”
“你可捅大篓子了，那可是现在皇后娘娘的亲妹妹，相府中的二小姐齐锦恩，这二小姐在京城可是横着走的。欸，对了，你过了水路下船是去哪来着？”
“……京城。”
那人哈哈大笑，被呛了一口，狠狠地咳嗽：“那你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老祖宗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也不是没点道理。你要去京城可得小心着点，不然可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那应该不至于吧，这齐二小姐脾气那么坏吗？”
“那不好说，你害她失了面子，既然被她盯上了，还是保小命要紧。注意点应该就没问题吧。”
一群人在打牌打到通宵，伏策勋对棋牌毫无兴趣。
方才饮酒时没注意，现在才后知后觉酒劲上头。
伏策勋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酒的辛辣，还是内心的痛苦。他眼神迷离，神都有些散了，前些日子逃离义和村的过程中，满身的伤还没愈合，他已经强忍了几天了，以为习惯了疼痛，但在这一瞬却被酒精击溃。
不觉，眼眶早已湿润，他很疼，处境也很危险，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也失散了。而现世的爷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喂，你偷鸡摸狗干什么呢？”
这时，违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又是那个麻烦又自以为是的女人。
伏策勋在黑暗中，收敛神色，躲开了齐锦恩的视线。
“没什么，来打热水沐浴。”
这个船舱的设计他是头一次见，他住的杂物间和齐锦恩的房间挨在一起，是一层右侧楼梯角唯二的两个房间，而接热水的龙头就在行廊尽头，靠近齐锦恩房间的位置。
齐锦恩见他眼角的雾气渐渐干涸，微微一怔。她白天没仔细端详过这个男人，身形颀长，其实他长得极好看，已经不能说是俊，而是漂亮，五官是真的精致，不输女人，但是眉目中带有一丝凌厉的狠劲。
伏策勋最初见没人，已经褪下外衫，里衣影影绰绰能看见满身青青紫紫的伤痕。
“你受伤了？”
“齐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切，谁稀罕你。”齐锦恩过了会又小声说了句，“你早说啊，我也没必要费银子跟你抢房间了。”
“你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都退还给你，过时不候。”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好赖不分。”
伏策勋喘着粗气，他感到现在状态非常不对劲，只想着快点支走这大小姐。
“你伤得这么严重，还喝那么多。”
确实，他不想扫兴，也被迫喝了不少酒。现在活该毛细血管扩张，伤口开始肿胀，椎骨的疼痛感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高烧和眩晕感阵阵袭来，这都是重伤的后遗症。他身无分文，没钱去医馆处理，于是只是根据自身经验简单处理过，没想到还差了火候。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开始变得微弱，他想要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他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不省人事。
“既然无事，那便不奉陪了。”
“行啊，你就逞强吧，这时候还泡澡，看那一桶水淹不淹死你！哼，不识抬举！到时候求我我都不给你开门！”
昏黄之火照亮的杂物间里，伏策勋褪下里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划痕，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他很累，闭上眼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伏策勋这么安慰自己。
“真是鬼迷心窍了！我还想着要不帮帮他，他倒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点也不领情。”
仅一墙之隔，伏策勋都能听到齐锦恩的喋喋不休和踱步的声音。
他闭上眼，浸泡在木桶里。这一回合，虽自损八百，但是他终究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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