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璞当然没有这么特殊的爱好，半夜天寒地冻地跑出来赏月。
她今日来此，其实是个机缘。
且说那日上古凶兽突然朝不周山发难之后，不周山的精怪生灵白天便不大出来了，明璞躺在小院儿的藤椅上晒着太阳，藤椅是那种能摇起来的躺椅，明璞躺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天上挂着的太阳在明璞的眼中也是一晃一晃的。
虽然明璞手脚不便行动，但好在有些术法傍身，她懒懒躺在藤椅上不怎么爱动，隔空使了个生火诀，烧上茶水。
自那一战后，明璞更加见不到仙娥姐姐的人影了，不过倒是隔三差五有些上好疗伤的新鲜药草送过来，药草下常常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的内容类似于大夫开的方子——这株草药要熬着内服，那一株草药要碾碎外敷……明璞认得那字迹，那字出自仙娥姐姐之手。
药，明璞按照单子上写的方法吃了敷了；至于那纸，明璞把它们一齐收好放，妥帖地到了箱子里。
明璞抿了抿刚煮好的热茶，她生火诀使得不大好，没控制好火候，茶水在嘴里微微有些发涩。明璞皱了皱眉头，一股淡淡的无聊感渐渐从她的心里弥撒开来。
摇椅一摇一晃的吱呀吱呀响，那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格外的响亮，明璞忽然觉得有些心烦。
“就在今天！就是今天！”明璞在心里暗暗地想，再不找个人说话解闷儿的话，自己就要活活憋死了。
怕是会成为死因最奇葩的魔君，没有之一。
一面想着，明璞一面使着术法，将她屁股底下的整个躺椅都悬空起来，她连人带躺椅的，一齐向外面飞去。
她沿着院子旁边的小溪顺流而上，小溪中常有三两条小鱼结伴游过，偶有生灵来上游啮水。溪边周围一片绿茵，完全看不出几日之前曾遭遇过一场浩劫。
明璞打心眼里佩服自然生灵的自我恢复之力。
沿溪而上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完全找不着一个人影，就当自己是来独自踏青了，明璞打算往前再走个几里地便打道回府。
然几里路后，明璞眼前忽现一片灌木丛，灌木丛中百鸟荟萃，在半空中变换着各种形态翩然起舞，灵兽亦聚集在此，口中低鸣。
这一幕激起了明璞极大的好奇心。若是她还能忍住不去那灌木丛里一探究竟，那她就不是明璞了。
慢慢走进那灌木丛，明璞隐约能见到一抹蓝色的背影，看因为距离过远而看不真切，
走近再走近，明璞便认出那蓝色的背影其实是一女子。
明璞没有刻意隐藏声响，女子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接近，只不过并未回头，背对着明璞开口道：
“来者何人？所求何事？”
来者何人？明璞现在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到处乱说的，这个问题她答不了；所求何事？明璞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现在的日子相比起之前要好过许多，似乎也没什么好求的。于是便答：“身份无可奉告，小女无欲亦所求。”
“既无所求，为何来此处？”
明璞待人总是以真诚为先，她如实相告道：“想找个人聊天解闷儿。”
女子转过身来。
明璞没料到她会突然转头，彼时明璞歪七倒八的躺在躺椅上，双腿各自搭在左右两边的扶手上一摇一晃，用比浪荡子还要浪荡的姿势出现在了那女子面前。
明璞仅存的上古史知识叫她认出了这女子——熙和，上古四神之一，善于占卜。
明璞有些尴尬地朝着女子笑了笑，那熙和目光平静，神色自如，似乎是丝毫没有尴尬之感，道：“要聊，那便聊吧。”
熙和，是明璞修上古史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位神。
倒不是这位神有什么有别于其他神的地方，而是这位神十分短寿，史书对于她的记载很少，因为少，所以明璞在应对这部分的考试之时十分轻松。
故，熙和就成了明璞最喜欢的神。
上古史的史书记载：“熙和，善占卜，后为精怪保护神，早陨。”
寥寥十几个字，便是这位神短短一生中全部的记载。
熙和生得温，在丛中打坐。明璞想到这样的人将会短命而陨，便忽然觉着有些伤感。有些东西你见到文字是一回事，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你面前则又变成了另一回事。
“我看攸女既然来此，便是有缘，不如在下来占卜一卦。”熙和浅笑道。
那笑让明璞颇有如沐春风之感，明璞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要花痴，拿着神女的架子，但这一笑还是让明璞微微有些痴了，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好啊。”
只见熙和不徐不疾地拿出了明璞认不出来的兽骨，端起一方小火炉，双手起了个复杂的术法势，掐了个诀，微阖双眸，道：“姑娘，欲占何事？”
明璞本是想问财的，看看余生她能不能过上灵器山珍相伴于侧的富贵日子，但话到嘴边打了两三个转，出口却成了：“我想占占我的阿娘。”
“阿娘？”
明璞垂下头去，“说来不怕神君笑话，我从未见过我的阿娘。”
明璞自打睁眼便是被丢弃在了魔界的某处，她全部的记忆便是日日在魔界流浪。彼时的她术法式微，根本不能御寒抗饥，于是终日里与狗夺食与兽取暖，回想起来不可谓不心酸。
虽然平日里明璞表现得没心没肺——她会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但到了关键关头明璞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人总是想搞清楚自己的来处，她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是好奇着的。至于那素昧谋面的至亲……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淡淡的埋怨——到底是为何要在自己那样小的时候弃了自己？
可埋怨归埋怨，她又十分希望熙和能占到什么——或许她的至亲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熙和点点头，开始占卜，嘴中呢喃着一些术法，那兽骨悬空而滞，在火炉上方炙烤着。
“等……等一下，”明璞微微拧着衣角，她鲜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刻，这一点都不像她。一方面，她十分渴求熙和能占到什么，另一方面……万一熙和告诉她，她的母亲当年弃她而去其中没有半分隐情呢？
从前她或许还能拿苦衷二字安慰一下自己，可若是熙和占出了她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那，那她便会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没娘的小孩。
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熙和闻声收了术法，那兽骨直直落于地上，发出闷响。
明璞拧着衣角，她心里很确定，今天的际遇可谓是千载难逢。放眼四界，熙和当是占卜之术祖师奶级别的，由她占卜，准确度大有保障。而如今她已经身死不知多少万年了，自己借着入梦之际方得一见。
错过这次，便没有下次了。
明璞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无事，还请神君继续。”
“想好了？”
“嗯，想好了。”
兽骨于火炉上炙烤，发出滋滋的皲裂之声，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小针刺在了明璞的心尖尖上——她从没尝过如此难熬的滋味。
不晓得过了多久，熙和将兽骨至于面前，望着上面的裂纹，不置一言。
熙和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解的画面，极轻地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没有？”明璞有些惊诧，“连神君都卜不到吗？”
连熙和都卜不到自己的至亲的消息吗？亦或是受这梦境的影响？明璞悬着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不是卜不到，”熙和眉头蹙得更深了，“而是没、有。”
“从这卦象上看，攸女姑娘你，并无母亲。”
“什么意思？”明璞有些惊诧，“这如何可能，莫不成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万事万物皆有来处，自己没有阿娘，那自己到底从何处来？
熙和又仔仔细细地将兽骨上的裂痕探查了一遍，“在下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卜出这样的结果，许是……许是在下学艺不精。”
明璞心里十分清楚，熙和要是学艺不精，那天下做占卜的岂不都是半吊子的骗子。
“姑娘可有别的要问的，若不嫌弃，在下今日再开一卦罢。”
明璞侧头想了想，道“如若不然，神君卜一卜我的财运吧。”
只见熙和拿出一块新的兽骨，在兽骨上施了一个与方才不一样的诀。
兽骨放在火炉上炙烤着，左右不平地剧烈地摇晃。
只见一股青烟向上冒了起来，“嘎嘣”一声，那兽骨碎成了两截。
熙和凑近仔细瞧着兽骨上的裂痕，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道：
“姑娘的财运……财运么？姑娘半生飘零，先苦后甜，自当是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明璞歪着头，追问道：“那神君可知到底何时我才会苦尽甘来？”
“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闻言，明璞垂下头去，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想着果然卜卦的都有股子神棍气质，说起卦象来黏黏糊糊的，从不给人一个准信儿。
“不过，”熙和顿了顿，言，“我还从卦象上看出了点别的，是有关姑娘的情缘。”
本着不听白不听的想法，明璞继续问道：“情缘？情缘如何？”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啊？”明璞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更加懵了。
“姑娘，若事情走到时候山穷水尽之时，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你……神君你能说得更加具体一点点吗？”明璞歪着头，不等熙和说话，自问自答道：“算了，你肯定会说，天机不可泄露。”
熙和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明日子时，望月崖边，姑娘可以去赏月。”
“会发财吗？”
“不会。”
“那我不——”明璞正欲拒绝，只听得熙和不紧不慢道：
“会有酒喝。”
“……”
“知道了。”
熙和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明璞本欲起身离开，忽然想到了史书上眼前人早夭的命运，明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神君，你修习占卜之术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为自己占卜过？”
“譬如说……占卜一下自己未来的命运云云？”
“哈哈哈”，熙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大笑了起来，“从未。”
“为何？”明璞有些不解，“若是能提前欲知未来的种种艰辛与不易，不就可以提前避免了吗？”
“非也，”熙和摇摇头，“姑娘可听说过庄生梦蝶的故事？”
“略，略有耳闻。”
“那姑娘，你如何得知，在下现在是在庄周梦蝶，还是在蝶梦庄周呢？”
“啊？”明璞长着一根直肠子，实在是不大能听懂弯弯绕绕的谜语话。
“既然梦和非梦都辨不清，那未卜先知又有何用呢，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明璞往回走的时候精神有些恍惚，熙和最后的这句话明璞稍微懂了一点，但她心情仍旧很复杂，熙和短短的一生，说不定对于熙和而言只是做了一场不大好的梦罢了。若是如此的话，那她希望熙和下一次能做个好梦。
为了走榜，明天不更，周三中午更新～[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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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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