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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丹青(三)

丹青(三)

宿萧听闻此言第一反应是看灵阳。

剑柄在他手中虚握,只要她此时表现出来任何一点异样的得意,他立时便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虽说今早她与应州不见那一会是虚惊一场,可他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或应当说,只要他们一日不回到夷陵,他便一日不能放心。

好好的舵工为何会死?还偏巧死在他们要乘渡船的时候,好迫使他们在兰花县再过一夜?莫不是她的同伙就在那三灯观之中……

灵阳对宿萧此时的想法一无所知,正惊讶于那拍马小弟所言,“舵工死了?那,那船还能走吗?”

“开船的都死了,船还走个屁啊!”拍马小弟道,恰巧他那几个同伴在人堆之中举手唤他,“何四,过来看!”何四应声。灵阳一看,钱掌柜和黑头一伙也在前面,这些人均是要前往夷陵的,想是都被困在了此处,她赶忙推着应州,随何四往人堆里挤。

渡口边人头攒动,推推搡搡,灵阳身材娇小,应州坐的又是轮椅,只一晃之间,竟被人流吞没了去。跟在后面的宿萧眉头一蹙,心说不好,下意识要拔剑,焦黑的长剑离鞘寸许,忽听得有人唤了几声“七师兄”,紧接着,便见人群顶上伸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手腕处以金鱼纹襻带束紧,朝他招了一招。

“快过来呀,这边!”

灵阳身子灵巧,推着应州已经挤到了最前面,见宿萧仍落在后面,生怕他看不见,只得唤他。

“哎哟哟,真是倒霉,真是倒霉啊!好日子刚开始,这就死了你说?”

“可不是!这就叫做有命拿,没命花!可惜啊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自个身弱压不住财罢了,本就是个当舵工的命,一下子得了泼天的富贵,哪能镇得住啊?”

人群里头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钱掌柜站在一旁,脸上乌云密布,一言不发,全然没了上午在客店时的那股得意劲。何四挤到他身旁,参与道:“说得不错,他没那福气!是吧大哥!您就不一样……”

钱掌柜瞪了他一眼,何四立时住嘴。

“这话怎讲?他得了什么富贵,竟要拿命来换?”灵阳与应州对视一眼,双双问道。

一人道:“你们不知?这个舵工昨日被无夜道君选中作画,今早刚得了一枚灵珠,不是泼天的富贵是什么?要不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还不知有多少金银珠宝等着他呢。”

又一人道:“对了,说到这个,我听闻他今早得的那颗明珠也丢了!莫不会是歹人为抢灵珠……把他给杀了吧?”

“哼,我倒是知道有人对那灵珠觊觎得很!”何四冷笑一声,看向黑头几人,挑衅道,“黑头,莫不是你让手下这几个人干的吧?”说完,与另外两个小弟哈哈大笑起来。

“你胡说什么?”黑头显然不似这几人一般懂得讥讽辩驳,道,“我们虽同你们一样做灵石生意,虽也羡慕那灵珠,可我们坦坦荡荡,绝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你说不会便不会?”何四笑道,“贼难道会说自个是贼?”

“你!……”黑头被气得声音发颤。

“行啦,你们也不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他这死法能是人干的吗?”人群中有人斥道。

无夜道君昨日只选了二人作肖像画,其中之一竟不到一日便暴毙而亡?

灵阳三人皆是惊讶,循着那人所指望去,人群中央躺着那死去的舵工,身躯头颅都以白布遮盖,只有一条左臂从布底下掉出。灵阳瞥了一眼,心中惊恐万分,忍不住又多看几眼。

那东西看似手臂,可实际上已经与人的手臂没有任何关系。皮肤呈极其诡异的红色,其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洞,大者宛若一个鸡蛋,小的则有如芝麻绿豆,却个个深过一寸,仿佛什么东西啃食过一般。几处尤为严重的,大小肉坑已经连成一片,露出森森白骨,着实骇人。

光手臂就这般触目惊心,身子和头颅还不知烂成什么样呢!

灵阳在心中默默赞成那人的说法,这绝非人力可为。这本书中所描绘的世界本就奇诡,妖魔邪祟与人共存,她已经见过地宫中的邪佛,眼下再来点别的,不是不可以。

而且,这一定就是支线任务无疑了!只要找出答案,就可以躲过隋灵阳身死夷陵的剧情,两个主线任务就可以继续,就有望成功返回原世界,这可是她入职后的第一个穿越任务啊……

惊惧之余,灵阳隐隐有些激动,却不知眸子里这小股一闪而逝却过于粲然的光,一下子就被宿萧捕捉了去。

她在想什么?

他不自觉地往她身后靠近了一些,像猎犬随时准备围堵猎物。

灵阳被宿萧的剑柄撞到脊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惊,回过头来见是宿萧,预感不好。他这眼神怎么回事?仿佛下一秒就可能撕了她。

灵阳想到自己隐藏的秘密任务,自然是多少有些心虚,可面上却是决不能表现出来的。她强作镇定,莞尔道:“七师兄,你怎么看?”

应州也闻声也转过头来,道:“看那手臂,不似人为,或许是某种食肉的妖虫。”

“非也。”宿萧终于把目光挪开,转头看向人群中央的尸体。

灵阳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因着离他很近,微微侧首仰头,便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羽,很长很翘,像两把小扇子。若不是离得近了从这个角度仔细看,恐怕会被他平素锋利又粗犷的目光掩盖了去。

“我觉得倒更像是某种怨气极重之物。”他道。

“你是说,厉鬼、邪祟?”灵阳问道。

“你不知道?”宿萧微微低头对着她耳语一句,下巴几乎蹭在她腮边,语气满是戏谑。

灵阳一怔,这是何意?还未来得及张口询问,便见宿萧上前几步,冷不防拿剑挑开了盖在舵工尸身上的白布。

“啊啊啊——”不少人立时尖叫起来。

怪不得他们,实在是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只见那舵工的头颅之上尽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肉.洞,从洞中可以窥见脑浆白骨,其中一个洞与别的不同,是深黑的颜色,灵阳看了好几遍才发觉那是他仅剩的一只眼睛。

“快把布盖回去!我们已经放出信鸟通知夷陵的谢宗弟子前来查看,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乱动!还不快让开!”

一个锦衣黑帽的中年男子粗着嗓子小步跑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宿萧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没有半点友善,随即又低头查看尸体。那男子被吓得一退,正犹豫要不要再问,灵阳忽然开口道:“你又是什么人?”

男子道:“我乃本地的县令,在谢宗弟子赶来之前,这具尸身由本县看守保管,任何人不得擅动。”

灵阳道:“巧了,我们便是谢宗的弟子。”

“你?”县令脸上一百万个不信,拿狐疑的目光将灵阳和应州打量了几遍,又转头仔仔细细绕着宿萧转了一圈,道,“不对!谢宗弟子我见过,穿的都是箭袖白衣,束红腰带,没见过穿红衣的!”说完又指了指灵阳袖襻上的金鱼纹,“这里也没有这种纹样!”

“那是你孤陋寡闻,”灵阳推着应州上前几步,笑道,“白衣红带,是我们谢宗的外家弟子,而我们这样的衣裳,乃是内家弟子才可穿着!你面前这位是我七师兄,厉害的不得了,得他帮你查验,你算是有福了。”

此话拍马的意图太过,引得宿萧看了她一眼。

“是这样?”县令将信将疑,虽也不知灵阳说的福是什么福,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对宿萧行了个礼。

“嗯。”宿萧头也不回地从鼻孔里吐出半个音节,道,“妖虫啃食尸体,一般是为饱腹,故而留下的伤口血肉模糊,溢有脓液,且有不规则齿痕,有时饿急,连白骨也会啃咬。而怨气极重之物吞咬人畜,为的则是摄取魂魄,是因为肉身阻碍了其吸食灵魂,不得已才破开皮肉,故此,其创处不见血迹、只见伤痕,像是先把血抽干了再啃咬一般。”

灵阳和县令同时凑过去看,果如宿萧所言,舵工身上的肉.洞一个个边缘齐整,几乎不见血迹。

应州不解:“可我也曾见过怨灵食魂,肉身上留下的创口只有一个而已,还是在那尸身七窍皆被堵住的情况下,这个却满身都是伤口,岂不怪哉?”

宿萧道:“第一,可以肯定不是怨灵,这东西比怨灵厉害得多,至少是个怨煞。”

灵阳恍然,书中设定,妖魔邪祟分五等,乃是“尸”、“灵”、“魅”、“邪”、“煞”。邪佛便属于“邪”那一等,若是“煞”,那就是比邪佛还要厉害。

“第二,在七窍未被封闭的情况下还被啃得满身是伤,也不是不可能,至少有一种解释是合理的。”

“什么解释?”灵阳应州异口同声。

“攻击他的不止一个怨煞,而是很多个。”

县令“哎呀”一声咋舌,周围人也纷纷惊呼起来,“不止一个?!那还了得!!”县令吓得说话都结巴:“那那那敢问公子,这些东西在哪啊?该该不会在我兰花县境内?”

舵工开船,是自兰花县出发,沿途以环形路线停靠夷陵等几个地方,每日一艘渡船,每船五日一个来回,靠岸休沐一天,如此循环往复。故而是在别处沾染了邪祟也不一定。

“暂不好说,”宿萧起身,“除他之外,县里近日还发生过什么怪事大事么?”

“没,没有了啊。”县令摇头,“兰花县就这么大,民风淳朴,平日里祥和得很,哪有什么怪事!”众人亦纷纷附和,灵阳心道怪事没有,大事却还有一件呢。

“他昨日不是被大师选中作了画?不是说要有仙缘的人才能被选中吗,他一个舵工,怎来仙缘?这不怪吗?”

灵阳话音未落,周围人一怔,登时便喧哗起来了,县令一拍脑袋,道:“对啊!如此说来,确实有些怪异!我从前也不曾听说此人有什么仙缘,难道真是他命弱不压财,把恶鬼给招来了?”

这个县里的人还真是笃信这套呢……灵阳“呵呵”干笑两声,一转头,恰见宿萧朝她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既然如此,那便先去三灯观看看吧。”

他语气悠悠然,但不知为何,灵阳好像听出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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