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盈刚来西宫那几日,天气还是晴朗的。可没过几天,就开始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
细如银针的烟雨笼罩了荒芜的西宫,雨滴在宫门口的柿子树上凝结,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荒废已久的宫殿漏了雨,飞扬灰尘中掺杂了泥土的味道。崔若盈四处寻觅,终于在库房找到了一个旧柜子,拆了拆勉强把房顶的洞挡上了。
丝丝雨水顺着破洞落到她的脸上,阴郁的光点缀在她眼瞳中。崔若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仰头看看自己的杰作,心里直叹气。
所以说啊,她明明是来攻略的!现在却要给小屁孩当心理辅导,还要兼职修屋顶打扫院子……
这就算了,要是最后攻略没成功,她一分能量拿不到不说,还赔了时空回溯券的能量,也太悲催了。
正想着,崔若盈听到脚下传来朽木断裂的细响。与这细响几乎在同一时刻传来的,是殷逐白的轻呼。
“小心!”
崔若盈下意识低头一看,原来她脚下踩着的木梯年头久了,木头开裂,早就不堪重负。
就她低头的一瞬间,木头发出一声炸响,木梯顷刻间倒塌。
幸好崔若盈早有准备,在木梯断裂之前,就在墙壁上借力一跃,翻转身体后轻盈地落在地上。
好险好险。
崔若盈惧怕坠落的感觉,就算没受伤,脸色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向快步走过来的殷逐白,勉强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没事。”
殷逐白用一双漂亮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几点微光映进他眼瞳中,远远看去,黑亮如夜的眼中仿佛下了一场纯白的雪。
他抿了抿唇。
年纪尚轻的反派不像未来的殷家家主一样长袖善舞。大多数时候,殷逐白都表现得沉郁而内敛,像是一个白瓷杯,不带任何色彩斑斓的纹饰,只是那样安然地存在着,任人赏玩。
崔若盈突然有点好奇。
这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冷冷淡淡的殷逐白,变成了之后那个阴险狡诈的邪恶乐子人?
正想着,崔若盈的手忽然被抬了起来。殷逐白举着她的手,蹙眉道:“你受伤了。”
崔若盈看了一眼,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就是扎了根木刺而已。”
破梯子上有不少小木刺,刚刚躲闪时候没注意,就扎到手了。
“伤在右手,想来不太方便。”他放下手,低声道,“我帮你弄出来吧。”
崔若盈本来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个接触反派的好机会,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殷逐白回房间取了银针。崔若盈才知道,他长时间被遗忘在西宫,平时衣裳破了,都是他自己修补的。
秋雨连绵,殿内一片昏暗。西宫没有烛火,为了照明,两个人只能来到屋檐下,借着微弱的天光,把扎在崔若盈指尖的刺给挑出来。
针尖拨弄着手指,传来又酸又痒的刺痛感,崔若盈偏头看着殷逐白。他捏着银针,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指尖,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了细碎的眸光。
雨音喧哗,从飞扬的屋檐成串落下,将庭下荒芜的草木冲刷得青翠干净。崔若盈突然问道:“殿下,你有没有以后想做的事?”
殷逐白没有回答,仍然专注地看着那根比头发还细小的木刺。银针随着他的指尖而微微颤动,雪亮的光决绝地映在崔若盈的手上。
一阵刺痛传来。崔若盈侧头一看,那根刺已被他挑了出来,白皙的指尖上留了一个红色的小小血点。
崔若盈这才发现,原来那根小小的木刺扎得那么深。
“想做的事?”他将银针收起来,“我有想做的事,但我恐怕没有以后了。”
他声音那样平静,像是原野般平缓的暗夜,不咸不淡地陈述着一个残忍的现实。崔若盈抿了抿唇,略有些不忍。
其实,崔若盈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她确实有些怜爱这个小反派——因为他让她想起了自己。
一脚踩空,意外跌出原世界之后,崔若盈就再也无处可去,无家可回。
在时空穿越公司,像她这样被原世界放逐的人有个专属名字,叫做“世界流民”。
原世界会像修复bug一样,抹去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而世界流民的记忆也会被逐渐磨灭,甚至忘记自己是谁,成为真真正正的流浪者。
崔若盈也是个没有以后的人。
要是这次攻略任务不成功,她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崔若盈坐在屋檐下,晃了晃腿,肩膀塌了下去。
殷逐白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掌,试图接住顺着屋檐成串落下的雨滴。
点点雨水划过他瘦骨伶仃的手腕,濡湿了他的衣袖。殷逐白收回手,不远处陡然传来敲门声。
崔若盈腾地站起身:“送饭的来了?”
今天这饭送的似乎有点早,之前都是下午五点多才来的。
不过她也没在意,对殷逐白说了句“我去开门”,就顶着雨快步走到宫门前。
朱红色的宫门被雨水打湿,变幻成不祥的猩红色,侍卫的声音从宫门的另一头传过来。几秒钟后,大门被推开,一道金色的身影跨过大门,抬眼看向崔若盈。
见到那身影的刹那,崔若盈浑身一震,差点叫出声来。
殷逐白?
绣着金纹的雪白衣袍,仿佛永远不沾尘埃。腰间别着把漂亮的宝剑,雪肤黑发,头上束着华贵的金冠,动作斯文有礼。
我去,这不是殷逐白吗?!
崔若盈大脑宕机,几乎呆立当场。
“姑娘是西宫的掌宫吗?”
温润的声音传来,不急不缓,连语速和说话的语气,都和记忆中的青年别无二致,但声音有着细微的差别。
崔若盈恍然抬头,看见来者面容的那一刻,她心中一松。
脸长得不一样。
这只是个气质与殷逐白十分相似的青年。
崔若盈回过神:“是,我是西宫的掌宫崔若盈,请问公子是?”
来者轻笑一声。
崔若盈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这人的气质和殷逐白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要不是脸长得两模两样,她都要以为自己找错人了。
“皇兄。”
殷逐白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瘦削的身形犹如一把利剑,狰狞地撕破雨幕。他脸上表情淡淡,但崔若盈隐约有种预感——殷逐白不太高兴。
“她是西宫的掌宫。”
崔若盈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隐晦地挪动着。一个是少年,一个是青年,一个长着殷逐白的脸,一个穿搭气质、说话语气,都有殷逐白别无二致。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在这一刻,她记忆里的青年突然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我知道。”青年微笑着看向崔若盈,“崔姑娘,我是他的兄长谢流玉。”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提着的东西。那是两个沉重的食盒:“不请我进去吗?”
崔若盈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位就是女皇和正夫所生的唯一血脉,也就是殷逐白的大哥,已经被立为太子的谢流玉。
这几天她没事就和门口守着的侍卫闲聊,听说过不少小道消息。
听说这位太子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名声极好,备受女皇信重,跟人见人嫌的殷逐白简直是两个极端。
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崔若盈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想要接过谢流玉手中的食盒。谢流玉却抬了抬手:“食盒沉重,我拎着吧。”
说着,随她走进内殿,将食盒放在桌上,温声对殷逐白道:“今日是你生辰,我特地给你带了些吃的。”
又侧眸看向崔若盈:“也给崔姑娘带了一些。”
崔若盈受宠若惊:“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谢流玉微微一笑,“其实我一直很担心弟弟,现在有崔姑娘照顾,我也放心多了。对了,我听说崔姑娘是主动请求来西宫的?”
此言一出,原本一直垂着头的殷逐白豁然抬头,看向崔若盈。
崔若盈道:“是啊,反正去哪里都是去嘛,西宫事情少,也没什么不好。”
谢流玉赞叹道:“崔姑娘真是豁达。”
崔若盈又是一阵恍惚。实在是太像了,连说话的习惯都这么像,很难不让她怀疑。
该不会,真攻略错了吧?不会吧?
崔若盈无意识地盯着谢流玉,心中摇摆不定。正出神,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原来是殷逐白。
不知何时,他脸上淡然的神情已经褪去,眼中透露出几分冰冷且阴郁的光辉。
在他脸上,崔若盈看到了反派满是阴翳的面影。
殷逐白盯着谢流玉,冷冷道:“我的生辰?你记得我的生辰,难道不记得,今天是你父亲的忌日?!”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冷却结冰,谢流玉温柔的笑容僵在嘴角。
几缕秋风顺着敞开的殿门吹进来,同时拂动三人的秀发,寒鸦惊叫,风声如泣。
崔若盈扭头看向殷逐白。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端坐在桌子前,眉眼间挂着几分复仇成功般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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