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枫回到金缨殿的时候,明昱已经睡下了。
明昱身边伺候的黄九福说:“太医说陛下没什么大碍,喝了安神药歇这一晚便好了,只是万公公不在身边,陛下总是念着。”
万枫说:“北镇抚司的陆炀擅自用刑,处理他的事费了些功夫而已。”极快地打量了黄九福一眼,“黄公公可与内阁的折子盖印了?”
“不曾呢。”黄九福眯起一双细长的眼,“万公公未曾看过,奴婢也不敢私自盖印。”
万枫笑了笑,没说什么。
“奴婢不过是个秉笔太监,这盖印的大权本来就是在黄公公手里。您看过觉得妥当就盖印罢,奴婢光是伴驾就要消怠半条命了。”
说完,向着金缨殿走去。
宋茗在后面说:“这黄九福算什么东西,若不是跟着太后一路走过来,哪里轮得上他做这司礼监掌印。”
是啊……
当今太后只有一个亲儿子,即二皇子傅鸿璧。璧者,佳玉也,可惜完璧微瑕,偏偏双眼皆盲,自然与龙椅失之交臂。
于是傅鸿霓作为过继的儿子便成了太子,十二岁承皇位,便是如今的明昱。
明昱年幼登基,半个身子都被攥在太后手里,就连身边儿的掌印太监都是曾经太后宠信的黄九福。若不是五年前万枫入宫,他绝不可能避开太后的耳目。
故而黄九福实际上被明昱所憎恨,司礼监连带着东厂的权力,都落在万枫的手里。
……万枫也因此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金缨殿内,明昱拥被而眠。十七岁的少年眉目青涩未褪,比起哥哥的温润清冷,更多了几分锋锐的霸道。
万枫换了炉中燃尽的香,又为他轻轻掖好被角。谁知手刚刚拂过明昱的脖颈,便听小皇帝呢喃一声:“枫哥。”
“奴婢在。”
“母后……有没有难为你?”
“太后慈悲仁厚,何故为难奴婢。”
明昱缓缓睁开眼。
“朕听说你用药又重了,柳太医说你寒气入体,好端端的,怎么会寒气入体?”
万枫弯了弯唇:“南林不比中京,冬天很冷。”
“朕早说过不要你跟母后去的!”
“也不过是去了半个月而已。”
“你看看这半月来都发生了什么!”明昱猛的坐起来,“先是母后召你去南林伴榻,朕听闻母后染病,前脚刚去探望,后脚便是郎非正大捷、满驭海被俘,朕在路上赶不回来,这一前一后,陆炀便私自将他押入了诏狱!”
明昱浑身颤抖。
“幸而你及时从南林逃回来辅佐朕,要不然,朕孤身一人返回中京,还不知要面临什么腥风血雨!”
的确如此。
万枫知道明昱在担心什么。
陆炀是朗邪一手提拔,朗邪虽然还在莫留关处理烂摊子,但只要陆炀这边从满驭海口里审出什么,那消息没几日便能送到朗邪手里。
若是满驭海在关外还有藏兵,朗邪拿到这兵会做出什么来,谁也无法预料。
偏偏,把万枫支开的,还是那位野心未消的太后。
若是再结合陆炀虽然审问但没有杀掉满驭海、朗邪胜后仍然久居京外不归,这关里关外、宫中宫外,到底是个什么形势,就令人不得不脊背发凉了。
满驭海会不会是朗邪射出来捅进明昱心窝的箭?太后有没有,或者说,想不想在这支箭上淬毒?
明昱坐着的哪是龙椅,分明是针尖。
所以万枫就是断颅折肢也要从南林赶回来。
……本来是这样。
只是这回来的缘由在看见满驭海之后,莫名变得复杂了起来。
万枫抱着明昱,轻轻安抚:“奴婢在。陛下别担心。”
明昱伏在他的肩头,指尖抓着他的袖子,此刻却沉默了。
……十七岁啊。
明明只是相隔七年,万枫却平白觉得十七岁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对于明昱来说,十七岁是血,是刀,是暗潮汹涌,是时时刻刻的如履薄冰。
对于万枫来说……
十七岁或许是一双眼睛。
明昱的眼睛狭长上挑,很像,但是他记忆里的那双眼睛还要再凌厉一些。
那双眼睛永远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冰窟,唯有当万枫亲吻他的时候才会短暂地融化一下,这一融化,就是幽暗却深情的春水。
虽然深情是假的,残忍才是真。
明昱低声说:“枫哥,我想活。”
万枫默了片刻。
“我会帮您。”
*
陆炀被革职的消息传来时,满驭海正在换药。
分来服侍他的小太监叫陈彦,见他第一面便吓软了腿,若不是宋茗又打又骂,只怕现在连靠近满驭海三尺之内都不敢。
现在好歹敢给他换药了。
陈彦年纪很轻,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满驭海三天之后才问了他第一句话:“几岁了?”
陈彦吓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满驭海皱了皱眉,“问你几岁了,能听懂么?”
“奴,奴婢十九岁。”
满驭海移开目光。
“倒新茶来。”
陈彦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
满驭海饮尽,又说:“说话。”
“说……说什么?”
“知道什么说什么。”
陈彦垂着眼帘,雪瓷般的一张脸此刻更是白成了纸。
“奴,奴婢叫陈彦……”飞快地瞄了一眼满驭海,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奴婢是司设监的,但是司设监人儿多事杂,宋公公说奴婢多余在外头,幸亏做事还算伶俐,正好指给太子……殿下。”
做事伶俐?
他可是一点没看出来。
“哪个宋公公?”
陈彦啊了一声,“奴,奴婢不能多嘴的。”
“说。”
陈彦仿佛打定主意不张嘴。
满驭海:“说不说?”
陈彦咣咣地嗑起头:“求您别难为奴婢了,奴婢是万万不敢议论宋公公半个字的……”
满驭海勾唇一笑。
下一刻,陈彦便发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脖颈。
……原来是满驭海戴了钢戒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本王险些殿上自刎,早已不吝惜这条命。”满驭海饶有兴趣地用大拇指抬起他的下巴,“……你说本王在不在乎多拉一个人陪葬?”
陈彦吓破了胆,哆嗦着喊我说我说。
满驭海松开他。
“……宋公公是老祖宗的心腹,随着老祖宗一路走上来的。虽然年纪大些,辈分却差着。”陈彦垂头道,“老祖宗眼里揉不得沙子,镇抚使陆炀私自动刑,隔日便被摘了官帽。宋公公有老祖宗庇护,即使品阶不高,也能与司礼监掌印黄公公平起平坐。”
“万枫做太监不过五年,如何就成了老祖宗?”
陈彦凄凄一笑:“这就是老祖宗的本事。黄公公陪陛下十余年也不受待见,老祖宗不过伴驾五年,就成了陛下心尖儿上的人。”
满驭海的目光瞬间冷了几分,陈彦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又磕头。
“奴婢失言,奴婢失言。老祖宗待陛下,绝无、绝无逾矩之事。”
不说还好,说了便更是越描越黑。
满驭海不打算再问下去。
“你下去吧。”
陈彦方才松了口气,端着茶盘离开,谁知转身便被拦住了。
“宋……宋总管。”
宋茗瞥了他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
“谁叫你给他送茶的?”
陈彦傻了,软腿跪在了地上。
宋茗拎着他的衣襟,把他的头硬扭了过去。
尖尖的指甲敲在门口的木板上。
“瞧见这什么字儿了么?”宋茗说,“哦,忘了,你们司设监的都不识什么字。那我来告诉你,这俩字念兽苑。兽苑,这间屋子是给狗住的!你家养狗给狗喝茶么?”
陈彦啜泣着说着奴婢知错。
宋茗把他丢在了一边。
“知错就好,滚吧。要是让老祖宗知道你给他的小狗儿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早晚打断你的腿。”
说罢,宋茗转过头去看满驭海。
笑眯眯的:“知道陆炀的消息了吧?”
宋茗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坐在了最高的椅子上。
“陆炀革职了,过不了两天,这根陆家的独苗儿就该拔根儿了。但我劝你别觉得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祖宗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宋茗上下扫了一眼满驭海。
“老祖宗托我来告诉你,他一向喜欢听话黏人的小狗儿,你若不知道怎么向人摇尾巴就趁早学学,老祖宗可没什么耐心。”
满驭海说:“让万枫自己来跟我说。”
宋茗瞪圆了眼:“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老祖宗的名讳也是你这张狗嘴能脏的?我告诉你满驭海,给我把这股子傲慢劲儿收一收……”
话音未落,身下的椅子忽然被踢翻。
满驭海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把宋茗摁在了地上。
他用脚踩住宋茗的脖子,一字一顿道:“让他亲自来。要么,就别再让我看见他的走狗。”
宋茗歇斯底里地喊:“老祖宗每日伴驾哪有空理你……”
满驭海攥住宋茗的头发,声音里的顿挫都裹了讥讽。
“伴驾?明昱自己保得住命么?”
“你去告诉万枫,没有本王,明昱这皇位随时都可以化为飞灰。”
“如果他还想要那小孩儿做靠山,还想在这宫里做什么老祖宗……就给本王好好想想拿什么来交换。”
满驭海松开宋茗。
宋茗哑着声音吼:“空口白牙,你也配谈条件!”
满驭海勾唇。
“他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好像没说过万枫是代餐之王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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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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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针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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