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桃花开得甚是不错,烟云一般挂满枝头,桃园里落英缤纷,满天花瓣随着三月微风轻轻摇曳。
玉简双手环臂看着满院的桃花,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打她十三岁进宫那年就被派在桃园侍弄桃花,六年过去,今年这花算是这六年开得最好的一次。
玉简以手做盖放在额前,抬头看看并不刺眼的阳光,满足地眯起眼睛。
春日暖阳,微风不燥,她一个桃园侍花的宫女不必像外面正忙得脚不沾地的宫人们打仗一样地准备今天晚上的宫宴,索性攀上桃枝依着树干,捻着一朵桃花,从树上垂下一条腿悠闲地晃荡,准备于春日微风中眯上一觉,偷来浮生半日闲。
在桃园做活就是这点好,想玉简她进宫六年,踏实肯干,嘴巴甜又长得漂亮,还会一手医术,在宫里人缘极好。不少掌事嬷嬷和主管太监都曾想引荐她离开桃园,去哪位娘娘公主甚至御前伺候,但玉简通通谢绝了好意。
在桃园虽然不如侍候主子来得风光,来得油水多,但是宅院中尚有明争暗斗伤人性命,这深宫里更不知有多少算计。
玉简人生的前十三年已经足够动荡,十岁前在苏府的日子已经让她受够了勾心斗角,如今不过想在宫里平安度日,攒些银子,混到外放之日出宫开个小医馆,过个无波无澜平安顺遂的一生。
至于那些端坐主位的人,个个掌握着她们这些人的生杀大权,玉简是避之不及。
只是可惜,似乎老天也看不惯她这般悠闲的模样,派人过来急冲冲地找她。
“玉简姑娘!玉简姑娘在吗?”
急切的声音越来越近,玉简无奈地深叹一口气,从树上一跃而下。
树枝摇晃中玉简带着漫天花瓣落到来人面前。
那嬷嬷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玉简姑娘,你可真是好身手...…”
这么矮一点的树,算什么好身手,玉简不以为意。
“王嬷嬷,有事找我?”
这位王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为人和善,她手上调教过的宫女不计其数,玉简也曾受过她的照顾,对这位嬷嬷很是客气。
王嬷嬷笑道:“哎呀,这不是纯妃娘娘生辰宴嘛,娘娘素爱桃花,陛下亲自下令说今年桃园花开得好,要咱们剪些枝子,摆在宴会上,供娘娘观赏。”
玉简也痛快答应:“那行,王嬷嬷您先去忙,我剪了稍候送过去。”
鲜花枝不易存放,现在天色还早,王嬷嬷又嘱咐了她,晚些宴会快开了时再把花送过去。
玉简自然应是。
到了傍晚时分,玉简背上背着一筐,手里抱着一捧精心挑来的桃枝去了办宴会的九云台。
九云台跟桃园一个在皇宫东边一个在皇宫西边,距离有些远,但玉简入宫这些年,对皇宫早就十分熟悉,御花园里就有一条偏僻小道能缩短这其中一半路程。
如今已至春日,御花园里各色花草都开始长起来了,小道上也被花草占去大半,玉简一路分花拂柳七扭八拐,走到一处假山石林里。穿过这片石林就会看到几棵桃树,是从桃园移出来的,还是玉简过来填的土。这条小路也正是玉简移花时发现的。
玉简熟门熟路地绕出假山,却在出去的刹那顿住脚步。
灼灼桃花下,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独立树下、男子微微侧身,手持一枝桃花,桃树上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洒在他发上肩头,却不扰他清贵无双。
男子静静地注视着手中桃枝,仿若那是世间唯一值得注意之物。
而玉简看着他,思绪忽然随着纷飞的花瓣飞到九年前的颍州苏府,又飞到六年前的戗州城郊,最后亦如花瓣一般摇摇落下,回到这巍峨皇城。
是祁王殿下,当今圣上的小皇叔,平定北夷的大功臣,他竟然回京了,他也是来参加纯妃娘娘生辰宴的?玉简心中突得一跳,那今天这场宴会只怕会暗潮汹涌....
祁王也察觉到了来人,转身回眸,目光直直撞进玉简的眼睛。
玉简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祁王殿下。
祁王挥手让她起身,道:“你认得我?“
他有此一问并不奇怪,祁王谢昭作为镇北大将,常年驻扎边塞,北夷被平后他又一直在江湖上奔走,甚少归京。一个他看着面生的深宫宫女确实不应该认识他。
玉简回他:“三年前祁王殿下驱除北夷得胜回朝时看桃园花开艳丽,曾向先皇求过一株桃树,那株桃树正是奴婢所植,所以看到桃花便想到了殿下。”
玉简没有提起那年冬天颖州苏府的冰冷池水,也没有提及戗州城外的惊心一夜,纵然两人从前在宫外有过两面之缘,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人生海海,想来谢昭也不会将几年前随手救过的一个小姑娘放在心上。
玉简并不想跟他攀附什么关系,他是王爷,她是宫女,本该这辈子都没什么交集。
如她所料,谢昭听完她的解释后目光一瞬都不曾在玉简身上停留,反而看着她怀中的桃枝开口道:“你是桃园的人,这是为天心的生辰宴准备的?”
“是,纯妃娘娘素来喜爱桃花,皇上亲自嘱咐要多备些桃枝以供观赏。”
玉简特意在纯妃娘娘和皇上亲自嘱咐几个字上咬牙加了重音,用来提醒对面那个人,他口中的“天心”是皇上的宠妃,直呼其名,实在僭越。
也不知谢昭听出来这警示没有,玉简听到他嘲弄一笑,然后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将手上那枝桃花递给她,“本王匆匆而归,未能给娘娘准备生辰贺礼,可否劳烦姑娘代本王将这枝花摆在纯妃娘娘的桌案上。”
“这......”
玉简心思绕过几个轱辘,觉得谢昭实在是胆大包天,谁不知道他谢昭曾与纯妃娘娘叶天心两情相悦。两人一个是朝堂里威名赫赫的祁王殿下,一个是江湖上铸剑山庄的千金小姐,是不少人口中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边疆战事平歇后都以为谢昭要去跟叶庄主提亲,谁知他拖了两年也未曾提起婚事。
如此犹豫的后果就是被人捷足先登,去年入秋举行皇家围猎时,刚登基不久的少年天子谢允淮为了笼络江湖势力,特邀了一些江湖名门参猎,铸剑山庄也在其列,叶天心随着父兄前去赴会。
谁料想围猎大会上谢允淮对叶天心一见倾心,不顾各方劝阻,硬是一道圣旨接了叶天心入宫为妃。
谢昭是先皇幼弟,谢允淮是先皇嫡子,两人相差没几岁,一个有功绩一个有身份,本就在先皇去世后因皇位与兵权明争暗斗过几次,这又因叶天心添了新仇,朝中上下可是为这叔侄俩的关系捏了一把冷汗。
谢昭这种敏感的身份出席纯妃娘娘的生辰宴就已经够让人嘀咕的了,现在不想着怎么避嫌,竟还让她帮忙送花?
谢昭似是看出她的犹疑,也不勉强,收回花枝道:“若姑娘不方便,那就算了。”
玉简抿了抿唇,道:“奴婢领命。”
她还是接过了那枝桃花,她想谢昭这个时候在这里看桃花,大概也是因为桃花是纯妃娘娘钟爱之花吧。祁王殿下这样的人却一腔深情错付,只能遥送一枝桃花以寄相思,她又怎能拒绝这份请求,权当她还了当年祁王殿下出手相救的恩情吧。
——————————
玉简赶在宴会开始前,将花枝都布置好了,谢昭的那枝花现在待在叶天心的桌案上静静盛开。
宴会快要开席,玉筒正准备功成身退,那边又有人喊她名字。“哎呀!玉简姑娘!”
王嬷嬷摇着帕子又过来了,这回后面还跟着个小丫头。
玉简看那小丫头捂着肚子满脸苦色,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嬷嬷甩着手帕道:“这丫头贪嘴,吃了御膳房剩下来的牛乳糕,这正闹肚子呢。”玉简了然,她进宫之前曾跟母亲四处行医问诊,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医术,这在宫里是个稀罕的技能,小宫女小太监们身体不舒服了,都爱来找她,大都是些头疼脑热肚子痛的小毛病。
玉简当她也是来看病的,便道:“不是什么大事,等下跟我去桃园,我给你煎两幅药吃了吧。”
“不……不是……”小宫女艰难摆手。
见那宫女话都说不利索了,王嬷嬷索性接过话茬:“宫宴马上就开始了,这丫头是在殿前伺候的人,这会儿闹肚子怕是要耽误了事儿,现在一时也找不到个上场面的丫头来,这不刚好看到姑娘你在……你看,能不能替她顶一阵子?”
“哦?”玉简倒是没想到王嬷嬷这个请求。
王嬷嬷见她迟疑,一把拉住她的手,劝道:“打从姑娘入宫,老婆子就看姑娘你模样周正,能干又知礼,这边急着缺人,姑娘你且帮帮忙吧。”
行医的人或许都心软些,尤其是对着病人。看那姑娘实在也是没法撑着了,玉筒便点了头,答应了下来。
然而就在她点头的瞬间,眼皮却突兀地跳了跳,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玉简甩甩脑袋,把那股不安驱除。只是帮忙替一会儿差事而已,无非端茶递水,斟酒布菜之类的活,默不作声礼数周全就行。就算祁王参宴,真的跟皇上纯妃之间起什么波斓,也碍不着她吧.....
玉简这样安慰自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