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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爹回来了

永授九年,大烨朝西北角的地界有个叫做罗家村的地方。

清晨,雾蒙蒙的天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罗桃在院子里忙碌,她将鸡食放在角落,打开鸡栏,把两只鸡赶出去,然后去鸡舍捡起两个鸡蛋。她兴奋地冲进柴灶房,将鸡蛋骄傲地放在灶台上,高兴地对着旁边正在忙碌搅拌黍米的女人喊道,“娘,你快看!今天有两个鸡蛋!”

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来,说道:“桃桃真乖,待会儿娘给你和二蛋煮个鸡蛋吃,好不好?”然而,罗桃望着母亲那不曾离开黍米的双手,心道“母亲又在说那些她并不相信的大话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桃桃,过来帮阿嬷打水。”这是院子里的阿嬷在喊她。

“罗桃清脆地应了一声“来了”,跑到阿嬷的身边。她把那个有些磨损的木桶递给身着破旧布衫的老人,然后又拿过来一个家唯一的盆,静静地站在井口旁等待。

老人用她那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将木桶从井绳上取下,清澈的井水哗啦啦地倒入了面盆里。她转过头,对罗桃说:“把水端到堂屋里去,把二蛋叫起来,让他洗把脸精神精神。”

在罗家村,罗桃的家算是比较不错的了。虽然墙壁上的泥灰剥落,露出了里面的土坯,屋顶上的茅草也已稀疏,但好歹还有一套简陋家具。

罗桃把沉重的水盆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爬上炕,将那床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衾掀起,露出里面躺着的男孩。男孩的面色蜡黄,身体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眶中,显得格外脆弱。

罗桃没有顾及弟弟的虚弱,她粗鲁地趴在男孩耳边,喊道:“懒虫,快起来,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她的声音十分刺耳。

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他不悦地对罗桃说:“阿姐,不要这样喊我,我的魂都要吓丢了。”

“呸呸呸,说什么丢不丢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让罗桃和二蛋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两人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欢呼道,“爹,爹!”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桃桃,蛋蛋,爹回来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回家的渴望和对孩子们的思念。

罗桃和罗二蛋像是两只欢快的小鸟,飞奔到男人的怀中。男人蹲下身子,一把将两个孩子紧紧抱起,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亲亲这个,亲亲那个,仿佛想要弥补这段时间的缺席。

然而,罗桃却用力地推开了她爹的脸,她皱着眉头,抱怨道,“爹,你的胡子太扎人了。”她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满。

“爹,我叫二蛋,不许叫我蛋蛋,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快放我下来。”男孩发黄的脸上带着些许红晕,他的声音微弱,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被当作小孩子看待。

爽朗的笑声在屋内响起,“哈哈哈,没想到蛋蛋长大了,知道害羞了。”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欣慰和喜悦。

男人许久未曾归家,见到儿子总想逗弄逗弄,他轻轻地放下二蛋,却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好好,我的大孩子,爹以后不叫你蛋蛋了”。

女人倚在门旁对男人怀里的罗桃说到“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桃桃下来去收拾炕上,准备吃饭了”。

男人与女人对视良久,他们虽然无言,但分离时的难过与此刻重逢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罗桃用筷子往男人嘴里夹去说,“爹吃鸡蛋,你不在家娘从不给我做。

“桃桃吃,爹不喜欢吃,桃桃吃了长大个,蛋蛋也吃,蛋蛋吃了病就好了。”男人看着两个孩子满脸笑容地说道。

女人瞟了一眼罗桃,严肃地说道:“桃桃好好吃饭。”

罗桃最怕她娘了。她娘曾是贵商后院里的丫头,对罗桃十分严格。也有点重男轻女。听她娘又说她,只能低下头安静地扒着黍米粥。

罗大山见妻子生气连忙打圆场道:“春娘,别对孩子太凶了。”他的声音温和,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别说春娘一板起脸来,罗桃就不敢造次,就是罗大山也都会发怵。

春娘似是有些不满道:“知道了,你最会和稀泥。”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显然对罗大山的和事佬态度并不买账。

春娘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像是意有所指。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不满,似乎在责怪罗大山总是回避问题。

见春娘又要编排他娘的不是,罗大山赶紧转移话题,“娘呢,自从回来还没看见她呢,不在灶台屋?”

其实也不能怪春娘编排罗大山的娘,大山娘本就看不上丫环出身的春娘,两人成亲时大山娘就没少仗着婆母身份难为春娘。

罗桃出生后又总是说生了个赔钱货,二蛋出生老太太好歹安分了。伴二蛋长大后,又发现二蛋胎里带病,老太太就总觉得春娘八字不好,没少当着春娘的面挑拨她和罗大山的关系。

春娘低下头喝口粥,知道这是罗大山转移话题,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娘去村西头了,刘秀才家现在早食都吃不上了,娘去送些吃食。”

罗家村人都姓罗,刘秀才是五年前来的罗家村。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赶出来了,罗大山见他实在可怜,给了一处容身之所。

春娘似是有些惋惜道“说来也是可怜自去年刘秀才去世后,刘娘子带这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子,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要不是你这个村长接济它们,他一家都怕熬不过去年的天灾,这该死的世道。”

“现在也还算好,就怕起战乱之祸”罗大山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小,却被春娘听的一清二楚。

春娘惊恐之情瞬间溢于言表,“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她的声音颤抖,显出对战乱的深深恐惧。

她十分担心,祸乱将至。他们一家本就在城防边上,战乱一起,他们一家必定要逃往别处,她就是逃难来的,知道路上艰辛。

更何况她有两个孩子,有婆母,有丈夫。她和婆母孩子都能走。唯独丈夫肯定是要抓去做壮丁的,到时候这一家可怎么过。

罗大山看着担忧的妻子,尽力安慰道:“只是道听途说,不要太过担忧。”可他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他如何不知,只是世道如此,他也无能为力。

“哎,怎么变成我这个村长总是接济刘娘子了,这刘娘子的孩子刘义绍不是你未来的郎婿?要说总是接济的人应该是村长夫人春娘才是,你说对不对,桃桃。”

话毕,春娘和罗大山一同看向低头喝粥的罗桃。

只见埋头喝粥的罗桃耳尖通红。

一旁的罗二蛋,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但看到姐姐的样子,便跟着起哄,“阿姐,羞羞脸”。

要问罗桃满不满意这件婚事,她自己也不清楚,人人都说“她以后能做秀才娘子”,都很是艳羡她。想必这是个顶顶好的婚事吧!

更何况爹娘,阿嬷也很是满意刘绍义。虽然娘凶,阿嬷有时总差她干活。但比起村里的二丫来,她已经生活得很好了。

罗大山虽然罗家村的村长,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从官府那里得到任何补贴。他的生活与普通村民并无二致,每日辛勤劳作,只为了维持家中的温饱。

前年,天公不作美,庄稼收成欠佳,家里生活出现困境。罗大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他带着村里其他青年亲自前往城里。

在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罗大山靠着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他干过搬运工,也做过小商贩,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他都愿意干。他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背也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变得微驼。

前些日子,罗大山在城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有战乱的可能。虽然有可能是别人在道听途说,但他心中一紧,立刻决定回家。

罗桃挎着自己编的柳条篮子,高兴地走在路上,嘴里还哼着她娘编的小曲,昭示着她心情不错。她的篮子里装着家里省下来的一些野菜和粮食,准备给刘娘子家送去。

一阵风吹来,吹起路上的土尘,罗桃吃了一嘴土,“呸呸呸……。”她吐了吐嘴里的尘土,继续前行。

“桃桃,干啥去”,坐在土胚房门槛上搓麻的中年妇女道。

罗桃看见与她娘最不对付的罗二婶在问她,“去给刘娘子家送东西,日出时阿嬷去送,她没在家。”罗桃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刘娘子去西边摘野菜了,天黑才能回来。不过他家小子现在应该在家,又得意道,“早时你阿嬷去得不是时候,那时刘绍义还在我家教二丫呢”

罗桃不喜罗二婶,同样罗二婶也很讨厌春娘,所以就算她不喜欢自家丫头,也要花点小物件或者吃食把刘绍义邀到自己家。为的就是撬罗桃的墙角。

可刘绍义也不傻,他知道罗二婶家的条件比不上罗桃家,所以不管罗二婶如何示好,他从不在她家多待

“谢谢啊,罗二婶”。罗桃不愿意搭理罗二婶,说完就跑了。

罗二婶看着罗桃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呸。一个下贱女人生的小杂种,还不知道是不是大山哥的种。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和秀才公子说了亲。”话语中充满了嫉妒和不满。

“二丫,还不快过来,等老娘去伺候你能吗?“我可告诉你,你可没那么好的命,顶多和我似的嫁个短命鬼……。”罗二婶对着屋后喊道。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从屋后跑出来,“来了,来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胆怯。

罗桃跑出去好一会还能听到罗二婶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约九年前罗二婶本是要说媒给罗大山的,那时候灾荒四起,贵商举家搬迁,春娘用多年私房钱赎了身,跟着灾民流浪到罗家村。与当年这里里正的儿子看对了眼,就此成亲生子。

为了这事罗二婶怀恨多年,虽然当年她最后也嫁给了本村人,可奈何那个人是个短命鬼,二丫三岁的时候他就死了。因为罗桃八个月就生了出来,她就一直觉得春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罗桃八个月出生不假,但那是春娘与大山娘争执。大山娘气急了,推了春娘一把,为此气死了大山爹。

从此以后,大山娘虽然总说她是赔钱货,但心里还是心疼这个因为自己而早产的孙女,要不然也不可能不吃早食就去刘娘子家送东西。

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为此才没什么人说闲话,也就是罗二婶不甘心才一直谣传。

罗桃站在一间破旧的土胚房前,这房子与村里其他的房子并无二致,都是用泥土和稻草混合夯实而成的简陋结构。墙面上布满了裂缝,屋顶上的茅草已经稀疏到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天空,让人不禁担心一场大雨就能将它彻底摧毁。

她轻轻拍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连烧火取暖都显得不够资格。门上的铁钉锈迹斑斑,门铰链也早已松动,仿佛随时都会脱落。门板上的漆早已剥落,露出了木头原本的颜色。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扇所谓的“门”上。与其称之为门,不如说它更像是两片勉强拼凑起来的破门片。

木板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参差不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它们的颜色也从最初的木色褪变成了一种暗淡的灰褐色。门板上的木纹已经模糊不清,被尘土和污垢覆盖,显得格外肮脏。在某些地方,木板甚至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里面脆弱的木质纤维。

门上的铁钉已经锈迹斑斑,它们曾经牢牢地将木板固定在一起,但现在却显得力不从心。铁钉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锈,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松动,仿佛随时都会脱落。门铰链也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它们在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

当罗桃轻敲那扇简朴的木门时,门后露出的是一个身影。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棉布长衫,虽然袖口处点缀着几块补丁,但整体显得很干净。

“桃桃,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刘绍义看到罗桃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便知这是给自家送的吃食,连忙将罗桃往屋里请。

刘绍义的家,与罗桃家并无太大区别。一进门,便是一个宽敞的堂屋,中央摆放着一张从南到北延伸的大炕桌。炕上还置有一张小方桌,那是他们日常用餐和处理家务的地方。东面的一间小屋,是刘绍义的卧室,而罗桃家则是她阿嬷居住的地方。

然而,刘绍义家有一处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堂屋正对着的东面小屋里,摆放着一张四个脚腿长短不一的桌子。这张桌子上,堆放着几本封面已经磨损书籍,以及一支几乎秃了的毛笔。

罗桃张那么大的还没怎么碰过书,于是说到“绍义哥哥,我就不上炕了。我能看看,你那几本书吗?”

罗桃看着刘绍义在书桌上挑挑拣拣,拿了一本比较完整的书。

罗桃拿着书翻来翻去,指着上面的字说,“绍义哥哥,这是你写的字吗,真好看。”

刘绍义看着低自己一个头的罗桃,笑着说。“桃桃,你把书拿反了,”

罗桃的耳尖又羞的通红,春娘不反对她识字,但春娘本身也不识字。刘绍义虽然识字但自从两人订亲后,她就不好意思无事再来刘绍义家了。

看着眼前不好意思的罗桃,刘绍义的心绪却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爹娘带着他来投奔远房表叔,谁知那表叔因为犯了律法,蹲了监牢。

自己一家人没个落脚点,爹还一直抱着他的秀才风骨,不愿意去找活计。

一家人很快用完了盘缠流落到罗家村,是小罗桃发现了在村口旁,快要饿死的一家。也是罗桃求罗大山给了他一家落脚点。

后来爹去世前,给他定下了这门亲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亲事,他和娘才没有在前年的冬天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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