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是座安宁又热闹的江南小城，之所以说是小城，是与北方的城镇相比，平南的规模并不算大。
接连几日的绵绵细雨过后，今日可算是晴朗了起来，外祖母知道我忧心兄长与外祖，用过早膳后便打发我出去走走散心。
风中还带着来自夜晚的寒气，微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这寒意也就慢慢散去。
今日不是赶集日，城南的这段河畔人少，刚好容下我这闲人散步。
脚下是青石铺成的石板路，硬底的绣花鞋踩上去发出些微清脆的声响，我的思绪慢慢飘远。
我到平南已一月有余，兄长那边半月前便已传来了好消息。
二皇兄死于鲁王刀下，兄长擒获鲁王，击败叛军，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这段时间正忙得不可开交。
朝政上的事我所知不多，一向都帮不上兄长什么忙，只能在心里祝愿他们一切顺遂。
我近日常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呢？
外祖的书房中有许多书籍，我闲来无事便常去读书。
宫中也有许多藏书，但女子所能读的，无非是些茶艺插花制香有关的书，再之就是那些枯燥无味的经书，好不容易才能得几本游记小说读一读。
外祖母不拘着我去书房，也不拘着我读什么书，我这才发现自己所知何其狭隘。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猝不及防被树根绊了一脚，好在温言拉住了我的手，我才堪堪站稳。
我对着眼前面容白净的少年轻声道谢，他这才飞快收回手，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
我发现了这个小细节，忍不住一笑，脸颊不觉也带上几分烫意。
今日我特意只叫温言陪我出来，是有问题想要问他。
“阿言，听说前几日兄长来信有意想调你去军营，你拒绝了。 ”
温言应了是。
我悄悄平复了一下有点紧张的呼吸，方才装作无意地问:
“是为我吗？”
温言闻言一愣，单膝跪在我面前说:
“保护公主是属下的职责，属下只是履行职责。”
我让他起来，他却不动，我只好无奈道:
“那便是为我了。”
温言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问过外祖母了。”
“无论是贺家还是兄长，都待你如亲人，你去当侍卫只是作为历练。”
“而且我听外祖母说了，你之前一直都想去军营的。”
温言还是不说话，风吹动发丝痒痒的，我眨了眨眼，蹲了下来。
“那，阿言是有意于我吗？”
温言这才抬头，正对上我的眼睛，又慌乱地移开目光看向一旁，连带着脸都红了。
有点可爱。
我心想。
“阿言想知道我的心意吗？”
温言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带了几分无措。
“我从未肖想过……”
“我只是想留下来保护公主。”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在平南很安全，保护的人手已经够了。”
温言垂下了眼眸，面上显而易见多了几分失落。
许久，我听到少年坚定的声音传来:
“好。”
今日事多，待看完今日的账目，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后已是黄昏。
我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镯，不由得发起了呆，记忆飘向三年前的那个春日。
那日表明心迹后，温言第二日便启程去了边境军营，临走前郑重地给了我一只镯子和一封信。
镯子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信中写的却是让我不必等他，战场生死难料，我知晓他是不想让我苦等。
这三年里，我们少有书信来往。
但我常收到温言着人从边关捎回的小玩意，有时是木雕的惟妙惟肖的小动物，有时是他画的边关风景图，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机关小玩意，我一一收下放好。
作为回礼，我读到有趣的书，或是寻到适宜的布料做了衣物，便也让人给他带去。
我们心照不宣地不问近况，但每每收到那些礼物，总是略放下了心来。
后来听闻温言为父平反，屡立战功，率领边关将士打得戎狄节节败退，成为了梁国最年轻的将军。
我为他感到高兴，也知边关艰苦危险，这些都来之不易。
这三年我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学着经商，学着掌管贺家事宜。要学的很多，事情也又多又杂，我却乐在其中，时间过得飞快。
如今小九已出嫁了，我这个年龄的姑娘大多已成婚生子。
外祖和外祖母不是没有忧心过我的婚姻大事，倒是兄长来信，说我只要循着自己的心意便好。
多思无益，我收笔出了屋子打算转一转。
正值初秋，院子里的落叶渐渐多了起来，侍女们拿了竹扫帚哗哗地扫。
那小狸奴却偏要去捣乱，追着被风卷起的叶子到处乱窜，惹得侍女们惊呼笑骂。
侍女们见我过来纷纷行礼，那小狸奴倒往我面前一躺打起了滚，软乎乎的身上沾满了细碎的叶子。
我给他摘了背上和尾巴上的叶子，又摸摸他毛绒绒的的小脑袋，他就来蹭我的手，撒娇卖乖。
这是外祖母养的猫咪生下的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最为胆大调皮，常惹得侍女们又爱又恨。
我正想逗逗这只小狸奴，云宣却来通报说外祖母传我过去。
我只好歇了心思，最后摸了一把小狸奴的小脑袋。
书房前种了几棵桂花树，一簇簇米黄的小花藏在叶子后面，开得灿烂欢快。
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桂花树下下棋，几朵小花落在棋盘上也顾不得拂去。
外祖父执黑子，黑子正占优势，白子也不甘示弱，紧密防守之中寻找着反攻的机会。
棋局僵持不下，我自觉坐在一旁，观棋不语。
最后以外祖父出其不意的一击结束棋局，外祖母先是眉头紧锁，转而又摇头失笑看向我:
“瞧这老头子，惯会使花招！”
外祖父爽朗一笑:
“兵不厌诈，娘子也毫不逊色。”
“倒是让囡囡久等了。”
说罢，便让人撤了棋盘，上了茶和点心。
我挽着外祖母撒娇:
“没有久等。”
“棋局精彩，瑜儿不觉得无聊。”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的霞光煞是好看，添了几分昏黄温暖的色调。
外祖母将点心碟从盘中拿出放至我面前，笑着说:
“月底清账目，囡囡今日怕是累坏了。”
“这是南香坊新出的桂花糕，正应这时节，囡囡尝尝。”
我尝了一块，入口花香浅淡，甜而不腻，独有一份味道。
我看着外祖母和外祖父含笑的双眼，不由得想，家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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