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冬眠的动物纷纷自巢穴中走出来。
天气和暖,正是春狩的好时节。
大周有春狩的传统,通过春狩,重视武举和军队的训练,因此在春狩上能夺得头筹,是不少人心向往之的事儿。
春狩或隔两年,或隔三年举办一次,上次已是三年前,今年正正好。
公主府里人丁稀少,说白了只有慕青一个主子,因此行程也简单。
她只带了瑞儿,冬儿两个侍女,并十余名暗卫。
冬儿来禀告时,慕青令她将卫连城带来。
卫连城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衣服松松的搭在身上。
他在正堂站定,拱手:“参见公主。”
慕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驸马近日修养得如何?”
卫连城咳嗽了两声,“最近偶染风寒,身体不太好。”
“哦?那本宫就放心了。”慕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不知道她是根本没听卫连城在说什么,还是故意为之。
“春狩在即,你令侍女收拾妥帖,哦忘了,你的侍女擅自离府被关起来了。”
“那就辛苦驸马自己收拾妥帖,随我前往春狩吧。”
卫连城仿佛泥人一般,任人揉搓,没有半点脾气,依旧恭恭敬敬的回道:“遵命。”
说完就转身挥袖而去。
冬儿不禁有些好奇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慕青手里转着一只白玉杯子,抬眼斜斜看了冬儿一眼。
“你觉得他可怜?”
冬儿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被公主看在眼里。
她慌忙请罪:“公主所为,定有自己的道理,奴婢不敢质疑。”
慕青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当年,身边有个如瑞儿般的小丫头。”
冬儿一惊,低下头去。
“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卫连城当着我的面,亲手对她施以凌迟之刑,片了三千六百刀,片片晶莹剔透,最后置于院中,喂了他养的鹰。”
只听描述,冬儿吓得面色苍白,一下子瘫软在地。
瞧着温雅礼貌的驸马,实在难以同亲手施展酷刑的恶魔放在一起。
冬儿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时也忘了尊卑,不由自主问道:“那公主为何还留他在府中?”
话说完,她几乎想给自己一耳光。
慕青没有回答她,站起身回房。
*
在西苍国的三皇子府,那个阴暗的房间里,柳叶身上没几片好肉了,可偏偏还气若游丝,吊着性命。
卫连城放下手中的薄刃,用清水濯净手,又用白布细致的擦拭干净。
直到他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才满意的走到慕青身边。
慕青被用绳子牢牢的捆着,越挣扎捆得越紧,绳子已经嵌入了肉里。
卫连城取下塞住她嘴的白布,触及到她满脸的泪水。他语调轻柔如情人间的呢喃:“哭什么?胆小鬼?”
十五岁的小公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走,瘫软在地,大大的眼睛里目眦欲裂,满是惊恐。
……
卫连城是个变态,慕青很清楚。但慕青不明白,卫连城逼迫、折辱自己的意义何在。
直到她一次次压抑不住内心的暴虐,才有一点点懂得。
卫连城是存在于无间地狱的生物,阴暗见不得阳光,他自己爬不出来,便想着拉人进去。
也好,那便看看谁是最后的执刃人。
*
马车辘辘,川流不息的到达翠鸣山,从马车中走下来的尽是衣着娇俏的贵女和风度翩翩的公子。
翠鸣山山势连绵,但很平坦,修建有行宫,飞檐走壁,坐落于山顶,占了极大一片地。
但即便如此,也不够宫中贵人并朝廷官员住宿,何况各家又带了照应的丫鬟小厮。
因此又划了片地,搭建帐篷。
慕青回京后交际寡淡,因此除了贵妇们略见过她几面,那些恨她恨得牙痒的言官,其实早不记得她是何尊容。
何况她和亲之前,也是深居简出。
周令云瞧见慕青带着婢女走进行宫,住得是最靠近主殿的房间,又宽敞又舒适。
没忍住鄙夷的哼了一声。
同为公主,境遇却大不相同。
周慕青是中宫嫡出,哪怕她娘早早病逝,身份还是在那儿呢。
而周令云母亲只是一个小官吏的女儿,无权无势也无宠爱,她靠着讨好姐姐周锦才过得好一些。
好不容易周慕青送去和亲了,结果没几年又回来了,她的太子兄长当了皇帝,地位更是扶摇直上。
只有一点,慕青和过亲,说得再怎么好听,也是嫁到了蛮荒之地,不知受了怎样的凌辱,这公主也算不得真正的金尊玉贵了。
不如她嫁于京城勋贵,永远冰清玉洁。
“五妹妹如今的气场,真真是令人敬畏啊!”
周令云正心里愤恨,周锦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望着她看的方向,幽幽叹息道。
“二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你怎能羡慕她那种……和亲之人。”周令云脸色难堪的说。
“六妹慎言!”周锦提醒道。
周令云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
“五妹妹和亲归来,心中定是有颇多苦楚的,你莫要总是戳她伤口。”周锦一边说,一边拉着周令云远离这里。
周令云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怎么不见我的好妹夫?去哪里了?”周锦四下看了一遍道。
“说起这个我才生气,堂堂伯府,竟然要住帐篷!”
说到这儿,周令云忍不住恨恨朝方才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锦微微一笑,才满意的拉着她走了。
*
今日本来舟车劳顿,只安排了晚宴,送到各家。
但周令云偏要小聚,拉着周锦,及几个交好的贵女,到慕青这里来。
慕青刚用完膳,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妥帖,人就到了。
瑞儿利落的收拾了桌子,端上瓜果糕点。
来的女子们大都听过慕青的手段,多少有些拘谨,但是又不敢违逆周令云的意思。
慕青知道周令云有些小心思,还知道周令云的小心思,多半是被周锦挑拨的。
果然,在周令云捻了两块糕点,东拉西扯了两刻钟后,话题一转,眸中掩饰不住兴奋的问道:“五姐姐,回京许久,还不曾见过姐夫。”
慕青瞧着她那遮不住的恶意,心中好笑。但她面上坦然解释道:“驸马舟车劳顿,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府中修养。”
周令云提起这话,就是为了给慕青难堪,没想到慕青云淡风轻回了过来,她顿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旁边的贵女们恨不得当做自己不存在,本想随着周令云来,到这位受尽宠爱的岁宁长公主过过眼,却没想到场面如此不睦。
周令云却不管这些,她接着说:“我听说五姐夫此次也来了翠鸣山,怎么不请出来让妹妹见见?”
瑞儿站在旁边瑟瑟发抖,驸马……虽然在府中没什么地位,但是也不能拉出来给这么多贵女瞧瞧呀!
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公主是什么身份?瑞儿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没什么地位的六公主总是来挑衅主子。
可能她脑子也不太好吧!
就在瑞儿以为主子会令晏侍卫将六公主一行人丢出去的时候,慕青轻笑一声:“既然六妹妹这般好奇,那就请驸马来见见吧。”
闻言,周令云一脸得意。
她倒要看看,一个敌国皇子,到了大周,该是如何卑贱低微。
瑞儿虽然震惊,但是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觉得公主说的都是对的。
因此听慕青这样说,乖乖就去寻卫连城了。
行宫建造已久,多少留下风霜的痕迹。
须臾,卫连城踏着青石砖而来,他披着件白色的外袍,洗过太多次,瞧着半新不旧。
可披在他身上,更显清瘦孤傲。
他进退有礼,风度翩翩。
有贵女心中叹惋,而周令云见他这模样,更恨的牙痒。
她想让慕青丢人,却没想到同慕青和亲之人有这样好的风度。
周令云恨恨的想,目的没达到,很快她就坐不下去。没一会儿,她站起身,一甩手帕,带着贵女们又浩浩荡荡离去。
慕青微笑看着她们离开,对卫连城和气道:“回去吧。”
***
夜里的山风刮过树稍,哗哗作响。
树已抽出新叶,虽然不茂密,躲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慕青晃荡着双腿,稳稳的坐在一支粗壮的树杈上。晏秋则是半跪在她旁边一支斜生出的枝丫上,手按着刀柄,极为警惕。
“公主,勿动!”
晏秋小声提醒道。
慕青不满的瞥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坐好,不再晃动。
毕竟,为了看这场戏,她可是好说歹说,晏秋才同意她“以身犯险”的。
模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慕青兴奋的拽拽晏秋的袖子,示意他“来了”。
来人身姿高挑,丰韵娉婷,哪怕以白纱覆面,依然可以想象她的姿容定然不俗。
“卫郎。”她一开口,声音赫然正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周锦。
周锦望着缓步而来的卫连城,声音颤颤呼唤道。
“卫郎,多年未见,我甚是想念你。”
哦豁!慕青心中振奋,早知道卫连城心中藏了个白月光。但她本以为是单相思,没想到竟是两情相悦。
当初卫连城这狗东西,怎么就不能男人一点,求娶周锦呢?
卫连城离周锦只有一步的距离,两人离得极近。
卫连城不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当初你不愿嫁我,现在又何必说这些呢?”
周锦听男人冷漠的声调,眸中似沁了泪水,声音带了细细的哭腔。
卫连城语气无奈道:“罢了,不怪你。”
周锦这才止住抽泣,随即语气喃喃道:“都怪我不好,害你现在在公主府里受苦。”
说着,她心疼的触摸上卫连城显瘦的脸颊。
卫连城迅速侧过身,周锦的手划过他的脸侧,落了空。
周锦一愣,“你还是怪我。”
“对不起,卫郎,我一定救你出去。”
听此言,卫连城似乎终于来了兴趣,可很快又颓然道:“你怎么救得了我呢?不要白费力气了。”
周锦忙道:“不,你相信我,只要好好谋划,我一定能救你出来。”
“将来你回西苍也好,留在大周也好,你自己决定。好不好?卫郎。”
卫连城似乎有所松动,许久才叹息道:“锦儿,你,试试也好。”
随即,卫连城把自己的底牌和盘托出,一幅愿拿整个身家同心爱之人冒险的模样。
“长公主府里,我安插的还有一个侍女,可以替我传递消息,介时你派人到城西的一处糕点铺子,她定然知无不言。”
卫连城随即把一块玉佩塞到周锦手中,“我在京中尚有些人手,在锦绣绸缎庄……”
接下来两人又互诉衷肠良久,看得慕青牙酸,才依依不舍离去。
周锦带的有护卫,待他们走了有两刻钟后,晏秋才带着慕青自树上下来。
甫一落地,慕青腿一软,差点摔倒。
幸好晏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腿麻了。”慕青可怜兮兮道。
在树枝上坐了这么久,动都不敢动,腿不麻才怪。
晏秋认命的扶她坐下,双腿伸开,一点一点按揉过去。
双腿酥酥麻麻的,实在难以言喻,慕青忍住要跳起来感觉,慢慢活动双腿,过了会儿,才试着站起来。
“好多了。”
“快回去!”晏秋看了眼她不算厚实的衣衫,催促道。
夜里风大,又凉沁沁的,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同意她胡闹。
“催什么催嘛!这不是在走了。”慕青不满道。
晏秋不懂为什么慕青突然又不高兴了,像个生气的小兔子倔脾气的走在前面。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他不明所以的跟上。
***
慕青分在行宫一个单独的院落,院子不算很大,却精巧,主卧正厅厢房厨房一应齐全,还带了一个后院。
算得上行宫里最上等的院落之一了。
瑞儿忐忑的守在门口,听到敲门声,忙不迭惊喜的打开门。
公主方才偷偷溜了出去,可总算回来了。
只是,诶?怎么晏侍卫也在。
瑞儿看见晏秋就控制不住的心里打鼓,实在是那一刀的阴影太大了。
慕青她们进去,瑞儿赶紧探出头,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放心的锁好门。
刚锁上门,就听冷面杀神晏侍卫道:“打些热水来。”
用热水泡了脚,慕青才感觉全身上下暖和了过来。
这时她也才有精力回想今日的细节。
“晏秋,你觉得卫连城只有锦绣绸缎庄这一方的势力吗?”
晏秋站在屏风后面,听着水声,莫名有些烦躁。
可是明明,当初在逃亡之时,他们有过更亲近的相处,不应该习以为常了么?
“狡兔三窟。”晏秋声音有些喑哑。
“我原本只有七成的把握,如今倒有十成了。”
慕青接着分析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势力都和盘托出呢?也就骗骗周锦。”
“他如今说出了绸缎庄,可我觉得绸缎庄只不过是他手里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了。”
慕青叹息道:“如此,,可就难办了。”
晏秋不说话,但慕青知道,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晏秋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很多时候,慕青一点一点的分析,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但会在关键的节点,补充上慕青疏忽掉的地方。
“公主不要着急。”
“我没有着急。”慕青反驳道,她只是心里有隐隐的慌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
只不过想不明白,她就不去想,车到山前自有路,等到了那一步,她就会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水凉了。”慕青道。
晏秋听着从屏风后传过来的声音,心跳忽然静了一拍。
但是习惯性的反应,让他没有迟疑,从屏风后走出去。
站定,弯腰,端起木盆。
在弯腰的那一瞬间,他无可避免的看到慕青搭在床边,垂下来的脚。
脚腕莹白如玉,挂着剔透圆润的水珠。
水珠缓缓滚落。
晏秋垂下身子,这下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把木盆稳稳端起来,站定,道:“公主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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