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亮,慕青就被瑞儿唤了起来。
“公主快醒醒,该洗涑了。”
慕青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的问:“起这么早?”
瑞儿待在慕青身边久了,越来越放得开,她本身活泼的性子暴露无遗。
她风风火火的把热水放到架子上,又把帷幕拢起来挂到钩子上:“不早了不早了,其它的贵女们半个时辰前就起了!”
慕青支起身打了个哈欠:“那是她们想装扮漂亮些,找个好夫婿,我又不需要。”
瑞儿:“对对对,公主天生丽质,不需装扮也比她们都好看!”
慕青:……???这是可以说的吗?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是狩猎,就不适合太繁复的发髻,冬儿手很巧的给慕青梳了堕马髻。
乌发梳向一侧,盘成简单的发髻,用了两支金钗固定住。剩余的长发披散如瀑,垂在背上。
慕青到的时候,围猎的场上已经到了不少人。
苏莺儿同周慕寒坐在主位,一眼瞧见她,示意慕青过去。
慕青并不想接近周慕寒,但是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拂了苏莺儿的面子,只好走到苏莺儿旁边坐下。
“青青今日的妆扮倒是显年轻了不少。”苏莺儿瞧着慕青今日的发髻,眼前一亮。
“有些我当年见你时的模样了。”
慕青蹙眉,疑问道:“当年?”
苏莺儿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打着哈哈解释:“当年你去和亲,路过边关,我和二弟曾见过你一面。”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瞧着慕青,唯恐引起她的伤心事,心里骂了一声自己口无遮拦。
慕青并未在意。
只是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见过苏莺儿。
苏莺儿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却性格大气,相貌明艳,若她见过,不会没有印象。
苏莺儿见慕青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的模样,笑着解释道:“你肯定记不起来了,那时候我是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
“对,当年我在边关,女子身份多有不便,于是我常常着盔甲,扮做苏家的小将军模样。”
“当时我手下有人做了逃兵,按律当斩。”
“但他是因为得知母亲病重,想回家尽孝。”
苏莺儿这样一说,慕青想起来了些。当时确实有这样一事,慕青说情,允他一年之期回家尽孝,且仅罚了二十军棍,以示惩戒。
但一年后他要回边关,何时杀够十名敌军,且服够兵役,才能退伍归家。
这惩戒并不算轻,但对士兵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想起往事,慕青道:“我当时年纪小,意气用事,破坏了军纪。”
“只盼没有给你们造成不便。”
“不。”苏莺儿否认道,“怎么会呢?我们保家卫国的意义,就在于护卫这些百姓。”
“法理之内,有时也该容情。我当时想救他的,但身份在,想开口也不能。”
苏莺儿接着说:“那士兵半年后就从老家回来了,一年后死在战场上。”
“但他战死时,说这辈子没有遗憾。”
慕青手中端着的酒杯突然不稳,晃出一片酒落在身上沉旧的桌案上。
她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和离别,每一次,都在一刀刀加深内心的恨意。
只有这一次,苏莺儿的转述,似乎不一样。
*
青草冒出嫩芽,猎场上已经候了不少人,骑着马整装待发。
周锦不知何时走到慕青身边,“五妹妹,我记得你的马术颇好。”
慕青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周锦,这女人生得聘婷玉立,看似温柔无害,却是比蛇蝎更恶毒的心肠。
慕青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反而仔细瞧着周锦的面容:“三姐姐,五年未见,你变了不少。”
周锦一愣,道:“我不明白五妹妹的意思。”
慕青粲然一笑:“三姐姐老了不少。”
她靠近周锦,指尖捻起她肩上的一根白发:“三姐姐,年纪轻轻,怎么就白发丛生了呢?”
“你!”
周锦气得说不出话。
而同时,她更担忧的是,慕青说话如此犀利,是否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会。慕青回来后如同疯狗一般,见谁咬谁,应也不是针对她。
想到这儿,周锦艰难的重拾笑意,道:“五妹妹和亲五年,想来甚是不易,心中有怨气也是难免。”
慕青饶有兴致的瞅了她一眼,淡淡道:“再不易,如今还朝,也算苦尽甘来。”
“不似三姐姐,好日子终归是……有变数的。”
“好自为之吧!”
慕青说完,留下周锦一个人在原地,转身离开。
晏秋就站在不远处,见慕青过来,稍稍落后她半步,小声道:“公主,已经安排好了。”
“凌风已经盯死了锦绣绸缎庄?”
晏秋道:“凌风今晨已经安排好了。”
“嗯。”慕青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锦到底想做什么呢?慕青不信她只是单纯的想救卫连城。
她同周锦势如水火,再加上她对李家出手,周锦应该迫不及待要除掉她。
她总觉得周锦会在春狩对她出手,因为这是最好的时机。
那可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
到黄昏之时,出猎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把自己的猎物丢在一处空地上,由专门的官员记录。
——其实也不需一一记录,只看一眼便知谁猎的猎物最多。
今日最出彩的当是苏羡,他猎了两支兔子,一只野鸡,并一头野猪。
前两者并无特别,主要是那头皮毛油光发亮的野猪极为惹眼。
他乘了一匹白马,如今脏兮兮的,自己身上脸上也溅了血滴,仍是引得一众贵女侧目。
其次便是不曾见过的一名守将,听闻是负责城门守卫之责,顶替了上司的空缺而来的。
他这身份很是奇怪,但这人生得身材高大魁梧,沉默寡言,身手确是不俗。
慕青只看了一眼便知,他应是和裴桢相同,是周慕寒自各州县抽调而来,当做自己心腹培养之人。
周慕寒当皇帝倒是很称职。
夜晚燃了篝火,火苗蹿动,很是热闹。
慕青只略饮了半杯酒,就同苏莺儿一起离开席面。
她听着自远处传来的觥筹交错,应酬附和的喧闹声,一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方才,苏莺儿说,周慕青或许不是一个好兄长,好夫君,但他是一个好皇帝。
苏莺儿说,坐到那个位置,所思所虑就不再是出于个人的喜好了。
“公主,洗涑吧。”冬儿端来一盆热热的水,拧着帕子唤她,打断了慕青的思绪。
三更梆响,深夜一片寂静,空旷的翠鸣山只有守卫密集的巡逻声,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
慕青盖着锦被,睡得并不规矩。
她是侧卧,双腿蜷缩着,胳膊也紧紧与被子缠绕在一起,背部更是紧密贴裹着被子。
这是一种很怕冷的盖被子的模样,不过慕青并不冷。
她与周慕寒,在十五周岁之前,是世上最相依为命的兄妹。
母后早逝,先帝——或者说慕青该唤父皇的那个男人,贪图享乐,骄奢淫逸,无度的宠溺李贵妃,偏宠李贵妃所生的四皇子周承安和三公主周锦。
甚至一度想要改立太子。
那该是她和兄长最艰难的时候,慕青不知道兄长是怎样在这般艰难的境遇里一天天撑下来。
无依无靠,兄长仅能依靠的,明面上唯有为数不多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可慕青那时依旧是很单纯快乐的小公主,因为周慕寒把她保护的太好了,慕青也全心全意的依赖她的兄长。
直到——
西苍国求娶公主。
前一日是慕青的及笄礼,虽然办的不算隆重,却也很热闹,往来的都是慕青的好友。
周慕寒送了她一副精致的步摇,说是他亲自设计,令人打出来的。
慕青不是很相信自己兄长还有设计步摇的能耐,大概率是参考了时下流行的首饰模样,加了些小心意。
比如,在坠上镶嵌了只花朵形状的铃铛。
——那是慕青曾经突发奇想,非要在步摇上坠个铃铛,结果走到哪里都叮铃铃的做响,结果被李贵妃撞见,训斥不端重,毫无公主风范。
还罚了慕青抄写一卷佛经。
此事过去良久,慕青虽然当时愤恨,却忘得也快。
慕青对这套坠了花朵铃铛的步摇甚是喜欢,勉强也就承认了是兄长亲手设计。
那时慕青已定了和荣国公长子的婚约,她以为自己会无忧无虑下去。
结果次日传来大周兵败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和亲一事。
慕青从没有想过自己与和亲会有什么关系。
可那几日,她宫中的侍女纷纷都在传言皇帝要送她去和亲。
还传言兄长为了和亲一事同父皇起了争执,几乎到了翻脸的地步。
慕青知道兄长处境艰难,她正欲去找兄长问清楚,结果刚出宫门,就遇到了太子府詹事。
太子府詹事请求她平息这一场纷争。
他说,太子本就地位不稳,若再执意下去,只怕太子废立转息之间,更有性命之忧。
他说,公主以天下养,合该以身许国。
他还说,太子如今靠着民间声望和几位清流大臣支持,若是因为不舍妹妹和亲,而触怒龙颜,也会让支持他的人失望。
他说了很多,慕青明白他的意思。
她愿意和亲,除了为着兄长,也因为自己是公主。
宫里有侍女是荒年被父母卖过的,几经转折顶替富商家女儿入了宫,所以慕青听她描述过民间的凄惨。
比较之下,她为公主,锦衣玉食,确实是受了天下供养。
慕青当年是心甘情愿去和亲,如今也不曾后悔。
只是,在西苍,她这朵温室里的娇花见惯了阴谋诡计,不禁也会想……
她宫中宫规森严,很少有宫女乱嚼舌根,为何偏偏那几日议论纷纷,甚至不避着她?
谁有能力命令她的宫女?
太子府詹事所作所为真的只是出于自己的一腔忠心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会生根发芽。最互相信任的人之间从此有了隔阂,再不复当年模样。
五年,她早已习惯了不去信任任何人。
因此,真相此时早已不再重要,慕青也从不去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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