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方明曦一句“饮酒伤身”,姜待宴竟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命人撤了酒,又令人备了热水,洗去了满身的疲惫和酒气。
就在她预备到书房歇一歇时,里面却突然传来几人的争吵声。
真是奇怪,寻常这里除她之外,只有负责洒扫的繁露进出,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姜待宴带着疑惑推开了房门,只见书房内孟大驸马正占着她特意置放在书房的小榻,没皮没脸地和阿云争扯着一床小被。
一旁的繁露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缩在一边不知所措,默默用衣袖揩着眼泪。
孟舸和阿云争执不下,争论焦点当然不是小被的归属问题,而是驸马是否应该出现在公主书房这件事。
遵循大魏礼数,驸马意欲在公主处留宿,需提前书面请示,层层上报,最后等贵主准允了,方可进公主下榻之所,显然小船是跳过了中间的所有步骤,直接快进到了最后一步。
阿云怒斥驸马失礼的行径,堂堂六尺男儿,虽说身世算不上顶好,只是个破落侯府家的郎君,但好歹也是出身世家,怎会如此不懂礼数,竟在请示多次被拒的情况下,做出擅闯公主书房的事来。
而孟舸因着有姜待宴金口玉言的背书,理很直,气也壮,不肯退让分毫,像条蛇一样踞着小被,赖在书房的小榻上说什么都不走。
场面一度混乱,孟舸突然一把扯开领口,款露香肌,大言不惭道:“你要是再阻挠我的话,我可要开始脱衣服了!”火上更浇一捧油。
芳龄十八的阿云轻嗤一声,表示这都是小场面,她见的多了,并大胆直言道:“你敢脱,我就敢看,你不要脸你就脱!”
听得站在她身后的繁露先是闭上了眼,非礼勿视,再是捂住了耳朵,非礼勿听。
姜待宴眼看书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于是偷偷敲定了主意,逃避现实,就当从未来过。
情况总不能更糟,这点小事儿阿云应该很快就能解决的,那她就等硝烟消散了再来。
不料她这退堂鼓刚打到一半,没眼看孟舸和阿云争执的繁露一个转头,睁开眼望向了房门口,瞬间将她的动作看了个彻彻底底。
不过还好,姜待宴带门的动作幅度够小,从繁露的方向来看,她很像是正推开门的样子。
繁露向来没甚眼力见,也是藏不住事的人,一见到她便惊呼出声:“是公主来了!”
书房里的争吵声停了下来,三道目光齐齐朝姜待宴射来,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正直的判官。
阿云:“公主!”
还有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你看他!
孟舸:“宴宴!”
还有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你看她!
繁露:“公主!”
还有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你看他们!
看到了,看到了,她的两只眼睛都看到了,然后呢?应该做些什么来缓解尴尬?
姜待宴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仔细观察三人的表情,阿云气急败坏,繁露破涕为笑,而孟小船泫然欲泣。
比来比去,孟舸看起来最可怜,那么当下最应该优先照顾的,是孟舸的心情。
姜待宴揉了揉太阳穴,对阿云和繁露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繁露应了声“是”,作势要走。
阿云一把拉住了她,满脸不忿:“可是公主,繁露还没有整理好书房呢……”
繁露脸上写满了疑惑,差点就要发声反驳,但阿云剜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说话了。
为了把孟舸赶出去,哪怕是捏造事实,公然质疑繁露的做事水平,阿云也在所不惜。
姜待宴没做过多的斥责,只是道:“无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无奈之下,阿云只得听令。离开之前,她一直愤愤瞪着孟舸,自然也就看到了孟舸对她做的鬼脸,以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
可是等姜待宴把视线挪回孟舸,他就又恢复了泪珠欲落未落的楚楚可怜样。
姜待宴用手在他脸上揉来揉去,几度变形。
孟舸按下她的手,止住了她不知轻重的捉弄:“宴宴,你弄疼我了。”委屈巴巴的模样,活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娘子。
姜待宴玩够了,刚想松开手,就被孟舸紧紧攥住,他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宴宴,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对我,有一点点喜欢?”
他的眼中带着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似乎在期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姜待宴表情僵了僵,没有说话。
孟舸神色黯了下去,暗自神伤道:“这未免太不公平,我可是在六年前,朱雀大街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他像只猫一样,用脸蹭了蹭姜待宴的手心,轻声哀求:“宴宴,你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和小叔生得很像?你把我当做是他也没关系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说着,还用手比了一段很小的距离:“我不贪心,不用太多,一点点就够了。”
姜待宴觉得耳边嗡嗡的,有些吵闹,却仍不忘侧耳倾听,顺带提取重要消息。
她问道:“为什么要把你当做孟寄安?”
孟寄安,曾为大魏立下赫赫战功的宣威将军,是孟舸父亲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孟舸口中所说的小叔名叫
孟舸垂下脑袋:“大家都说,昌平公主对孟将军一片深情。还说,你们早就私定终身,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孟将军……”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早早殒命”四个字也没有发出声来,但却是无声胜有声。
姜待宴微微惊异,但也只有惊异,道:“他们居然这么编排一个已死之人。”
一副对什么都莫不在乎,近乎无情的样子,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孟舸更难过了,声音微微颤抖:“宴宴没有否认,这么说,传言是真的?”
看样子是误会了什么,怪她听得还不够仔细,说话还不够严谨。
姜待宴抽回手,坐在他身侧,捋着袖子,眼睛不去看他,反问道:“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很真诚的发问,因为真的很好奇。
孟舸发狠地捏着她的手腕,盯她的眼睛:“我当然在意,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却始终占着宴宴的一颗心,凭什么?
“他也不过是比我长上几岁,正巧赶上大魏与突骑施起冲突的时候,赴往了塞北之地,近水楼台先得月地认识了宴宴。”
他眼眶通红地控诉,极力磨灭孟寄安的功劳和存在感,全是感情,不讲丁点道理。
姜待宴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你刚才还说,要我把你当做是他。”
逻辑不通,前后矛盾。
孟舸的气焰登时消了下去,收回手绞起了手指:“那些话,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出现了姜待宴不能理解的事,她正欲开口询问之际,孟舸突然一把将她推倒在榻。
姜待宴下意识扶了把孟舸的腰,清晰地感受到身上某人陡然升高的体温。
孟舸紊乱了呼吸:“我那时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根本不想宴宴把我当做那个人。”
还伸出手,仅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从她的腰侧向上游走,眼中噙满了难以名状的情愫。
姜待宴摸上他的脸,肯定道:“你和他一点儿都不像,我也从未把你认做是他。”
只是一句实话而已,但在孟舸听来,却是莫大的鼓励。他弯了嘴角,脸颊右侧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又是这个问题,面前的人实在啰嗦。
姜待宴在孟舸唇上轻咬一口:“喜欢。”
趁孟舸吃痛微微张嘴时,她进一步攻城略地,肆无忌惮,一寸一寸侵吞他由理智筑起的高墙。
喜欢,当然喜欢。
公主府的一切,她都喜欢。
边界明晰,直截了当。
孟舸大概并不爱探根究底,就这样浅薄又表面地,沉浸在她一句看似明确的答案中。
羽毛一般轻盈的呼吸打在他身上,他逐步从被动转为主动,报以她热烈的回应。
微风抚过屋外的桃枝,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一曲缓缓道来的歌谣,浅吟轻唱。
长夜漫漫,月上梢头。
一只灰鸽打破宁静,停留在书房的窗棂旁。
姜待宴听到声响,试图起身,才发现手臂被熟睡的孟舸紧紧抱着。
她使了些力气,无果;想着叫醒孟舸,望见他乖巧的睡颜,歇了心思。
那便只好……塞给他一个枕头了。
她披上外衫,行至窗边,从灰鸽腿上解下一张纸条,上面用标准的正体写着:
「花萼相辉,这个名字如何?」
是那人的笔迹。
几乎能想象到那个人说这句话的表情,满脸轻佻,不知所谓。
好没道理的一个问句。
姜待宴靠在窗边,捻着纸条,撑着脑袋思考其中深意。
“花萼相辉,说的是什么?”
又思及,不过是一封信鸽传递的信件,大抵不是要事,毕竟若是要事,那人绝不可能选用这种极其容易暴露的方式传信。
她燃起烛火,将纸条焚尽,而后用烛火照明,翻阅起了一册老旧的方舆图。
上面的墨痕还算清晰,只是随着道路划分和实况的变化,图已经过时,仅能勉强用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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