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安临走前,趁着喂药的时候再次给李长锦把了下脉,反复确定脉象以及气息都已平稳下来,不会再突然发生昨夜呕血那种情况,这才放心地登上了前往定侯府的马车。
因着如今的身份不方便,顾元安这一趟婚后归宁,实属得之不易,所以一路静悄悄而来,并未惊动任何人,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她今日回府。
但顾元安一下马车,侯府的顾管家正巧出门,两人隔着一道门槛打了个照面。
顾管家一只脚适才悬空在门槛上,见到顾元安后,脑中一嗡,足足愣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倒是顾元安提着裙角迈上台阶,越过了门槛,眉眼弯弯地拥住了她,同以往那般亲昵,软声打了声招呼:“顾姨,我回家了。”
直到顾元安这声响起耳边,顾管家好似才恍惚回过神。
而后手忙脚乱的地拉着顾元安上下打量,生怕她缺胳膊少腿少一块肉似的。
顾管家的声音也发急了:“你说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呀,你说你啊,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让我和吴娘……”
话到这里顿住,顾管家的眼睛却是瞬间红了起来。
顾元安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唯恐她家元安再也回不来。
“我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就没跟你们说一声。”顾元安心里也是不好受。但她总有法子哄顾姨开心,于是拥着顾姨,像个小孩似的蹭了蹭顾姨的脸颊,然后再挽起她的手臂摇了摇。
“顾姨,我好不容回来,别说不开心的事,你看都快午时了,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元安真的好饿,你听我肚子都在咕咕叫呢。”
又是蹭脸又是撒娇,顾管家被这一行为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果然破涕为笑,哪里还舍得责备半分。顾元安从小就会哄人,她是拿顾元安这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顾元安分明笑如春风,可她的尾音终究带了一丝丝颤。
在亲人面前,顾元安无需再拿坚强来伪装自己,难免泄露了几分委屈。
顾管家是侯爷先夫人沈氏带过来的侍女,和乳母吴娘一样亲眼看着顾元安一天天长大,她是将顾元安视如己出的。
自从顾元安的母亲去世后,顾姨就成了顾元安半个母亲,世上最疼爱顾元安的亲人就只剩吴娘和顾姨了。
顾元安出嫁时,顾管家正在外地打理铺面生意。
当听到顾元安被赐婚冲喜的消息,顾管家魂魄都吓得飞走了,待她火急火燎赶回来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顾元安已经被送走了不在府邸。
顾管家这段时日一直在愧疚。
愧疚自己没能完成先夫人交代的遗嘱,也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保护不了顾元安,让顾元安就这么掉进了火坑里,去承受那些在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此时忽然见到顾元安,又见顾元安冲她笑得如此明媚,顾管家却不禁心酸了起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一遍遍抚摸着顾元安削瘦了许多的背脊:“好好,回来了就好,可算回来了……”
是啊,可算回家了。
及至入了府,身处在自小长大的家中,顾元安牵着顾管家的手往前走去,望着周围熟悉的一景一物,望着曾经走过的每个地方,渐渐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而这种真实感是她在镇国公主府感受不到的。
母亲尚且在世时,一大家子其乐融融,那时候真的很美好,可自从母亲去世后,家里便少了许多欢声笑语,人与人之间生疏了就变得冷清了起来。
思及此,顾元安的眼神暗了暗。
不过好在都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那么多期待,顾元安自嘲般笑了笑,问起了家里最近的情况。
新妇回门第一件事,理当与双亲请安,但此时顾侯爷已经照例入宫议政去了,而操持府中家务的林氏前些日子也回了娘家。
随后,顾管家带着顾元安去找吴娘,两人一边说着话,但顾管家不敢提赐婚半个字眼。
这本来就是一桩令人匪夷所思的婚事,这时候问东问西再提起来,无疑是在元安伤口上撒盐,她家元安听了肯定更难过,可即便问了,依着她家元安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怕也是尽捡好的说。
元安除了清减了些,整体气色看起来却还好,她觉得只要元安无病无伤,能说能笑的那就已经很好,按照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奢求太多。
顾管家这么一想,深深叹了口气,她紧握着顾元安的手,眼眶不禁又红了些。
路过的佣仆倏然见到顾元安现身侯府,一个个都是满脸惊讶,然后赶紧毕恭毕敬地喊她一声“少主子”,他们原先都以为顾元安去了镇国公主府便回不来了。
后院这边,顾少林听说顾元安回府了之后,并不心急,反而摩拳擦掌异常地兴奋了起来。
不久,她的婢女急匆匆又跑了过来。
顾少林闲情逸致地品着茶,从鼻子里哼了声:“怎么样,请柬都发出去了吧?”
“按照您吩咐,方才都发出去了。”婢女喘了两口气,满脸殷勤地道:“二姑娘料事如神,果然不出二姑娘所料,各家姑娘都已应下,一个时辰后赴宴!”
“要不是我爹近日升了官,她们还不一定给面子。”顾少林啧了啧,说着更加得意,好歹总算找到了法子整整她那个嫡长女阿姐。
嫁去了镇国公主府,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既然她还有脸回来,那我也不介意帮个忙,请大家都来看看咱们大缙朝唯一的女驸马!”
婢女这时候却犹豫了下,她小声道:“二姑娘,我们这么做,侯爷那边……”
顾少林不以为意:“有我在,你怕什么?何况他从来不管这些事。”顾少林压根没放在心上,她不屑地笑了一声:“就算知道了,我爹也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他要是向着顾元安,就是偏心!我娘也不会放过他的。”
“是是是,二姑娘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
顾侯爷素日里宠着二姑娘,把二姑娘都宠上天了,而对大姑娘却不闻不问,那大姑娘的性子也是个软弱的,次次被二姑娘为难了竟也忍着从不告状。
婢女暗暗地想,即使二姑娘顾少林把天捅出一个大窟窿,顾侯爷也会拼命给填补上,这一次只怕也是不了了之。
* *
半时辰前,镇国公主府。
春竹将炭盆点上后,正认真细心地打扫着房寝。
她动作很轻缓,蹑手蹑脚,丝毫不敢打扰帐幕内镇国公主的休养,春兰的声音这时候却突然从门外传来:“春竹,你猜我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春竹唬得了一跳,猝不及防差点撞到花瓶,所幸她及时伸手稳住了花瓶才没让它倒下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说话小声点,别吵到殿下。”春竹没好气地道,瞪了一眼不知分寸的春兰。
“没事。”春兰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殿下睡死了根本听不见,又不是第一回了,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春竹懒得搭理她,继续擦拭桌椅。
春兰则在内间坐下来,喝了几杯茶水压压惊,这才兴高采烈地讲起好消息:“你可不知道,我方才买菜时到处都听见了侯府二姑娘设宴之事。说是特意为咱们驸马设的回门宴,却请了京城那么多嫡女闺秀前去,你猜她要做什么?”
春竹听了一愣,一时没转过弯来:“她要做什么?”
“你怎么这么蠢呢你。”春兰白了她一眼,“你没听说过定侯府二姑娘和咱们驸马是死对头吗?趁这个机会,顾二姑娘当然是想给咱们驸马难堪了!”
顾驸马低调回府,自然不想大张旗鼓,毕竟给镇国公主冲喜这件事实在不光彩。
可她那二妹妹不瞒着也就算了,还把家丑大势宣扬,事情直接做绝了,生怕别人不知道顾元安回府了一样。
回门宴来的全是京城贵女,这让顾驸马的颜面往哪放?
“你说咱们这女驸马,不好好待在公主府,解了禁足令才多久,偏要回去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定侯府。”
“既然回去了,等着她的却是……你且瞧好戏吧,今日之事,明日定然闹得满城风雨,可惜了咱们命运多舛的驸马,一夜之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
春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春竹却怔住了。
她不像春兰这么没有同理心,自从顾元安嫁过来之后春竹并没有见她哭闹过,换了寻常人承受不住,一根白绫上吊了也是可能的,但顾元安依然坚强地活着,连她这个奴婢都能和善对待。
这样温柔性子的女子,怎么对付得了回门宴中那么多不怀好意的人。
春竹道:“那,那怎么办?”
春兰爱莫能助地耸耸肩,像是开玩笑地随口道:“还能怎么办,除非镇国公主醒了,不然……”
两人身后依旧寂静,春兰说到此处时,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春竹突然间半张着嘴,盯着床榻那个方向一脸见鬼了似的悚然,连浑身都在发颤。
下一刻,不及春兰把话说完,寂静的房寝骤然响起了一道冷淡的嗓音,如同千年寒冰:“不然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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