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随口一句称赞倒也还好，可在开宴之后，李代与臣下谈笑间，偏生时不时瞟一眼席下的顾家大姑娘，这就让一些明眼人很难不多猜想。
李代的青睐却多多少少带给了顾元安困扰，她表面上吃喝着，装出一副不知情的姿态来，心中却不安得很。
若因此得罪了晋皇后，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这种情况持续没多久，顾元安一直低头专注自己案上的美酒佳肴，并未察觉出此刻的异常，直到忽然被齐知礼拉了拉衣袖，方才抽回了神来。
“咱们大缙，今后又要多一位女君主了。”齐知礼的脸孔掩饰不住的灿烂笑容，紧拽着顾元安的袖子，语气中甚至压着些许激动：“小公主今日被立为皇太女，也不知是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福气。”
顾元安暗自吃惊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内侍已经大步出列，昂首挺胸地站在宴席的中间，朗声宣布这一则圣谕。
原来满月宴不止庆贺小公主满月，还庆贺小公主成为下一任储君。
大缙朝前三代帝王皆是男子，这已经有一百年尚未出女君了。
能看得出来，众多臣工都很高兴，一时间笑声不断，他们纷纷举着酒盏立马恭维皇帝李代和皇后娘娘去了。趁无人注意这边，顾元安沉吟了下，悄悄偏过头，近在齐知礼耳边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小公主的秉性尚且不知如何，这样立储是否太快了些。”
前朝先帝在世时，公主和皇子加起来有十多个，但一直到先帝死前，都尚未立储。
“不管了，只要我们做臣子的尽心教养，不怕她不成大器。”齐知礼激动过后，其实也产生了这种忧虑。
但还是兴奋多过于忧虑的，齐知礼觉着这是女子出头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同顾元安咬耳朵道：“你看看那些板着脸的老顽固，就是不支持女子上位的保守派了，你且记牢了他们的嘴脸，入了官道以后绕着点他们。”
齐知礼随后指点了好几个方位，都是些皱着眉笑得很是勉强的臣子，顾元安将此一一记下。
顾元安的酒量不算好，两杯下肚必倒，齐知礼知道她不善于酒，也不拉着她抒情抒性，但齐知礼心中此时又欢悦不已，就同周遭的亲友把酒言欢了。
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顾元安依旧端坐着，唇畔浮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静静听着宴会上君臣的欢声笑语，脑中想得却是李长锦虚弱且孤零零地躺在床榻上的画面，与此时君臣欢聚一堂的场景格格不入。想着，竟觉出了一种凄凉的氛围，且还有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首座上坐着的那个人是李长锦，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曾几何时，绝代天骄的镇国公主李长锦，也被如此拥簇过吧？
顾元安垂下眼睫，无声叹了口气。
热闹归热闹，可她一想起李长锦还在冷冷清清的家中，也不知昏睡了没有，心中无趣便愈觉着没意思了，接下来她就盼着早点结束，省得如坐针毡。
宴席闹到了夜色降临，君臣尽兴方才散了，顾元安和齐知礼跟着人流往廷殿门走去。有些喝的醉醺醺的臣工，被侍从扶着踉踉跄跄地路过顾元安和齐知礼时，有人倏然又哭又笑地仰天长啸一声：“此乃大缙之幸，臣之幸，百姓之幸……”
齐知礼虽也贪杯喝了不少，但也没像一些烂醉如泥毫无形象的，顾元安看着不免有些庆幸，否则自己还真不好扛回去。
“怎么了，不开心？”及至落到了人后，齐知礼这才转而问了句。
顾元安抬头看了看天边的钩月，笑着摇头道：“没有。”
“少来，你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了我。”齐知礼向来心大，开宴前却也注意到了李代看向顾元安的眼神，只是当时不好多说什么，低声道：“是不是因为……”
顾元安接过话茬：“别瞎想了，好好看脚下的路，免得摔跟头了。”
话音落下，不及齐知礼再开口说话，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驸马请留步！”
顾元安和齐知礼对视了眼，两人同时回头望去，都认出了此人是晋皇后身边的福嬷嬷。
顾元安的心陡然一跳。
福嬷嬷先朝她们略微施了一礼，望向齐知礼道了声：“劳烦齐少主子暂等片刻。”说完，目光再落到了顾元安的身上，又说道：“皇后娘娘有请驸马叙话，驸马请随老奴来吧。”
* *
踏进凤仪宫之前，顾元安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时刻谨记着李长锦叮嘱的那句话，无论晋皇后说了什么，都不要信。
她也还记得，李长锦让她把本事都藏起来。
顾元安站在外殿，耐心地静候着。
而那边，晋皇后一边听福嬷嬷回禀，一边在内殿哄睡了小公主，方才出来外殿见客。见着顾元安要行礼，她招了招手示意不必多礼，便牵了顾元安的手径直坐到座位上。
顾元安似乎有些慌乱，但也不敢挣了开来，乖顺地任由晋皇后握着手，坐到了她的身边。
“不必紧张。”晋皇后表情温煦，摸了摸顾元安的鬓边碎发，平易近人地笑道：“本宫唤你来此，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镇国公主最近的情况如何了。”
顾元安来时已经预料到了，她抿了抿嘴唇，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方才将平日里所看见的情形如实道来：“回皇后娘娘的话，公主殿下近况不是很好，除了呕血之外……还时常不省人事。”
说话间，她便已显出了愁眉苦脸的样子，那瞬间眼中的委屈都快装不下了。
晋皇后从暗卫的口中已经得知了，顾元安这些日子以来不敢偷懒，尽心尽力在照顾镇国公主。晋皇后也觉得顾元安年纪尚小，虽说故作坚强不曾哭闹过，但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只怕都会万般委屈。故而，她才没追究回门宴上闹出风波的定侯府。
晋皇后以己度人，不免理解起了顾元安的处境。她叹了叹气，像个知心的阿姊般抚着顾元安的脸颊，连骗带哄道：“别担心，公主殿下只是生病了，过几日就好了。”
“真的吗？”顾元安抬起眼看着晋皇后，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可臣女听旁人说，公主殿下活不久了……”
晋皇后脸色一变，转瞬又恢复了她的温和形容，但顾元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旁人都是胡说八道的，别信。”晋皇后轻声细语，“你看她前几日不是出府与你回门了么，那说明她已经好了许多，也许再过一段时日，她便痊愈了。”
前来镇国公主府诊治的御医全是宫里的，晋皇后心知李长锦的病情，却还一昧地装傻充愣。
她这话对顾元安而言实在算不上安慰，顾元安点着头，心底却不禁加强了警惕。
“真乖。”晋皇后笑了起来，接过福嬷嬷端来的茶杯，递给顾元安的时候，状似不经意间随口一问：“驸马可喜欢公主殿下？”
这话问得太突然，顾元安睁圆了双眸，双手一颤，差点没捧住茶盏。及至反应过来，像是被唬得失语了般，顾元安赶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向晋皇后表明自己不喜欢的立场。
她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不要信不要信。
而她这一动作，该是正常人的反应，落进晋皇后眼里倒显得更加真实。毕竟在晋皇后看来，除了她晋束一人，论天下女子谁敢喜欢镇国公主？
晋皇后见顾元安小脸都吓白了，觉着还挺有趣，她掀开顾元安手上茶杯的盖子，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公主殿下虽是女子，但她才华横溢，貌美无双，你不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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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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